褚础从懂事起,就常纠结一个问题——怎么分辨人的善恶?
七岁那年,褚础失去了双亲,是被人杀害的。
褚础的父母,从事水产养殖的工作,一家三口,住在野外鱼塘边的平房里。
案发那天,有两个过路的青年,到他家讨水喝。
父母首肯后,褚础给他们倒了两杯白开水,两人连声道谢。
当天晚上,那两人再度敲开褚础家的门,用斧子砍死了褚础的父母,洗劫了他们家的钱财。
在屋后方便的褚础,逃过一劫,后来他听大人说了才知道,最初那两人,是来“踩点”。
案子很快破了。
凶犯受到法律制裁,但褚础成了孤儿,没有亲戚愿意收养他,他被送到了福利院。
因为这件事,褚础患上了哮喘的毛病,在极度恐惧时,就会发作。
他常常后悔,如果自己早看出那两人是坏人,父母就不会横死。
但这世上的人,都是一个脑袋两条腿,光看外貌,又如何区分好坏呢?
他开始变得怕生,对于陌生人,抱有巨大的恐惧。
随着时间流逝,褚础已经十岁。
福利院里,身体健康的孩子,一个个被好心人领走。
也有人想要领养褚础,是一对外貌和善的中年夫妇。
但褚础不敢去见他们,挣脱护工的手,逃走了。
他不敢跑远,躲在福利院外路边的树后哭。
有个长相凶恶的光头大汉,把他从灌木丛中拽出来,问他发生了什么。
陷于极度惊恐中的褚础,哮喘病突发,大汉从自带的大包里,取出药,治好了他。
褚础意识到,大汉不是坏人,这才放松下来,讲出自己的遭遇。
知道他的困惑后,大汉从包里,翻找一副白框黑腿的眼镜,让他戴上,说这个可以分辩善恶。
戴上眼镜后看出去,好人的背后,会出现天使般的白色双翼。
坏人的额头上,会出现两个恶魔般的黑色尖角。
褚础把眼镜戴上,别的景物没什么变化,大汉的背后,多出了一双白色的翅膀。
轻盈的羽毛,感觉如此真实,伸手摸上去,却全无触感。
摘掉眼镜后,翅膀转瞬消失。
大汉说他是做买卖的,经营一家‘不存在物品专卖店’,这眼镜是给褚础试用的,以后会来收回。
得到善恶眼镜后,褚础戴上它,观察了福利院里的人,发现不少护工身上,都有天使翅膀。
就算平时很凶的几个,也没有恶魔双角,小朋友大多没翅膀也没角。
看来,大家都不是坏人。
有了眼镜后,褚础不再那么惧怕生人。
对要领养他的夫妇,下次还会再来,他打算观察一下。
但他们真来的那次,出了岔子,一个叫柱子的孩子,拿了善恶眼镜去玩,导致褚础无法分辨,犹豫不决。
就在那对失望的夫妇,准备离开前,浑身是土的柱子,总算送来了眼镜,对褚础道歉后溜走。
褚础戴上眼镜,看到了夫妇背后大大的白色翅膀,冲上去,扑在他们怀里。
就这样,善恶眼镜促成了一个新家庭,褚础随着新爸爸妈妈,搬到市区的大房子里面住。
通过善恶眼镜,他看到了更多的好人,也看到了世上的坏人。
在福利院里,院长伯伯曾教导他们说,‘人不可貌相’。
原来一点都没错,有的人长相敦厚,额头上却长着恶魔尖角。
好在,都只是不认识的路人。
因为领养手续还没办完,褚础无法上学,多数时间在家自学,爸爸妈妈也会带他出来逛街散心。
这天,三人一起逛商场,爸爸在柜台前四处溜达。
妈妈去了洗手间,褚础坐在四楼休息区的长椅上等候。
感觉有些无聊的褚础,走向落地窗边。
从这里,可以看到楼下广场那块儿童游乐区,有五六个年纪比他小几的孩子,在那里骑木马、滑滑梯。
虽然没有参与其中,但隔着玻璃,也能感受到他们的欢乐。
游乐区的一侧是商场出口,有不少顾客从那里进出。
有一位白发老者,推着轮椅上自己的老伴进商场,商场台阶太高,老人家上得艰难。
一名青年从商场出来,抢上前帮忙,和老者合力把轮椅推上阶梯。
送走老人后,青年并没有就此离开。
他跑去守候在游乐区的滑梯下面,孩子们滑下时,他就在下面托一把,然后快速把人抱走,免得被接着滑下的孩子撞上。
真是个好人啊。
褚础在心中感慨。
如果透过眼镜看他的话,后背一定长着大大的天使翅膀吧。
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副白框黑腿的眼镜。
青年正背对褚础和孩子们玩耍,但后背上什么都没有。
褚础觉得有些奇怪,怀疑是眼镜出了问题。
兴许是玩得腻了,孩子们不再滑滑梯,都去骑木马了。
青年这时闲下来,原地活动了一下腰腿。
转过身来,他看到了站在商场四楼窗前的褚础,友善地举起一只手,冲褚础打招呼。
褚础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青年的正脸。
青年的额头两侧,长着两只长长的黑色尖角。
青年的样貌白净,甚至有点帅气,配上长长的恶魔尖角,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褚础惊愕了好几秒,定下神再看时,那人不知去了何处。
褚础受到惊吓,他收起眼镜,想去父母身边寻求安全感。
一回头,却见那名青年,出现在了休息区的入口。
他脸上带着微笑,像见到熟人般,朝褚础快步走来。
这里没有别的大人在,褚础惊恐又慌乱。
眼见那人过来,他跳起来朝对方身后跑去,想去商场区找爸爸。
“喂!别跑!”青年在背后叫他。
褚础没有停,跑得更快。
商场区,不见爸爸身影。
青年追了出来,目光很快捕捉到褚础。
褚础只想远离这个恶魔,往前方的手扶电梯跑去。
褚础在下行电梯上的顾客之间穿梭,快速下楼。
从四楼下到三楼后,又下到二楼。
但是这里的电梯口,汇聚了很多人,没法快速通过。
褚础看向身后,青年没有追上来。
正在犹豫要不要等待时,旁边观光电梯的门,叮的一声打开,青年最先从里面走出来。
青年的脸上保持着笑容,突然迈开步子,百米冲刺般,朝褚础冲过来。
褚础被这势头吓到,往身后商场的安全门逃去。
青年改变方向,撵着他追上来。
撞开安全门,奔到楼梯口时,青年已经追到几步之遥。
褚础情急之下,翻越楼梯栏杆,往下一层跳落。
就在他松开抓栏杆的手时,另一只手,疾速伸过来,抓住了他的手腕。
褚础身体悬空,吊在了两层楼梯之间。
“抓住你了!”青年低头对下面的褚础,咧嘴笑起来。
褚础急得快要哭出来。
刚才跳下时,没觉得害怕。
现在脚下悬空,虽然实际距离下一层并不算高,从他的角度看,还是感到畏惧。
“你为什么一见我就跑?”
褚础想不出怎么回答。
青年把褚础往上拉。
随着高度上升,褚础感到了绝望。
从下方看青年的表情,就像正在把捕获的猎物,往老巢里拖的猛兽。
青年把褚础拉上去后,放在楼梯上。
褚础双脚发软,一沾地,就不争气地软倒在楼梯上。
看到褚础无力逃跑的样子,青年似乎心情不错,笑着蹲下来,仔细看他。
想起一年前,遭遇凶手屠杀的父母,褚础的心跳急速加剧,呼吸也在这一刻变得急促起来。
“喂,你喘什么?”
褚础喘着气,在身上摸索到气喘喷雾剂。
那是医生配给他的处方药,哮喘发作时吸入,可以缓解症状。
还没来得及把药液摇匀,青年伸手把喷雾剂夺走。
“这是什么?干什么的?”
救命药落到坏人手里,褚础知道,自己凶多吉少。
他的呼吸更加急促,由于大脑缺氧,意识开始变得模糊。
危急时刻,二楼的安全门“砰”的一声被撞开,冲入一个高大如铁塔般的男人。
他一进门,就大喝:“褚础!你怎么了?”
褚础听出是爸爸的声音。
虽然无法发声,但他知道,这次一定会得救。
完全清醒时,眼前只剩下爸爸,和不知何时赶到的妈妈,青年已经不知去向。
“这次,多亏刚刚发现你的那个叔叔,要不是他帮着照看,可能你一个人倒在这里起不来了。”听得出来,爸爸还心有余悸。
“是啊。褚础,你有谢谢人家吗?”妈妈问。
褚础无力说话,只是缓缓摇头。
“是晕过去,来不及道谢吗?下次有机会见到的话,可别忘了。”
褚础想说,不是这样。
就是因为那人追自己,才导致发病的,他再也不要见到那个坏人。
但他四肢无力,大声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只能发出类似哼唧的声音。
生活再度回归平静。
早上吃完早餐,喝完家里专门给他订的牛奶,褚础会一个人在小区里散步。
小区里,多数人不好也不坏,像爸爸妈妈那样的好人并不多,但也有几个。
比如,隔三岔五来收废品的中年人,对面停车场的看车人王伯,他们都长着天使翅膀。
褚础和王伯熟一点。
五十多岁的王伯,看上去身子骨还很硬朗,戴着鸭舌帽的样子很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