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不是第一次了，这辆破车早该换了。
柯凡不愠不火的下车，去查看问题。
一旁就是青河桥，借着桥上的路灯，柯凡注意到上面停了一辆车，车旁边有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从后备厢里拖出了一样大件东西，然后和另一个站得笔挺的男人说话。
柯凡站在桥下仰望着，他觉得两人都有些眼熟，但距离太远，无法判断。
桥上两人交谈过后，第一个男人费劲地把那“东西”，推上青河桥的栏杆。
这时，一直站着的男人往后退了退，恰巧退到了路灯下。
他的五官，如刀削木刻般立体，鹰钩鼻衬着薄嘴唇，让人过目难忘。
柯凡认出来了，这个人是夏启铭。
夏瑜是夏家的养女，所以，夏启铭也算是夏瑜的哥哥。
但更令柯凡惊讶的是，他们推下河的，是一个人，一个女人。
她看起来已经不会动弹，不知是昏迷，还是已经死亡。
头发覆盖了女人的脸庞，再加上这么远的距离，柯凡完全认不出是谁。
抛女人下河的男子，衣领直立盖住了半张脸，而且站在阴暗处，同样无法看清样貌。
女人的身体落入河里时，几乎没有声音。
她一定是被绑了石头之类的重物，瞬间，便在黎明前的青河里消失无踪，仿佛刚才隐约可闻的水花声，也是一种幻觉。
此时，桥上的夏启铭，看见了桥下的柯凡。
他们目光对上的一刹那，这个夜晚突然失去它原本的平静，变得冰冷而且危险。
桥上的两人开始往桥下跑来。
柯凡见势，也顾不上他的货车，转身便逃。
不管怎样，他很可能看见了一场谋杀，而且认出了其中一人。
对方不可能追上来只是为了跟自己打个招呼，面对两个成年男子，柯凡没有自信可以保障自己的安全。
夏启铭这样的公子哥，平时并不常跑动，加上一身不适宜运动的西装，所以，他远远地落在了同伴的后面。
他是夏家的长子，也是家族企业夏盛食品的总经理，是青河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人物。
今晚的事情如果败露，足以毁掉一切，他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柯凡发觉，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那个看不清脸的男人跑得实在太快，眼看就要被追上。
柯凡看向了漆黑的河水，他转了个弯，折返回来时的方向……
天尚未亮，昏暗的路灯下，追逐者的身影一晃而过，宁静中显得突兀的脚步声也渐行渐远。
柯凡下半身浸泡在彻骨冰凉的水里，从青河桥的桥墩旁探出半个身子，看着追他的两人，毫无察觉地跑过。
黑暗的桥底，将他完完全全地隐藏了起来。
如果不是因为经常跑这条路，换作别人，绝对不会知道河堤某处有一个隆起的土坡，可以顺着它，跑到青河桥的桥下。
柯凡暂时安全了，可胸膛里的那颗心脏，仍在狂跳。
他该怎么做，立刻去报警吗？那个被丢下河的女人是谁？
深知夏瑜和夏家关系的柯凡，心中十分不安，夏瑜会不会有危险？
……
秋日的天亮得晚，凌晨6点了，四周仍旧蓝蒙蒙的一片。
不远处的榕树底，一间民警24小时值班室，透出白炽灯的光亮。
柯凡站在黑暗中，掏出手机拨打电话，随着漫长的等待音结束，夏瑜沙哑的声音传来。
“喂？怎么这么早给我打电话？”
“你在哪？”
“在家。”
柯凡的心落了下来，刚才他一直不敢深想的是，那个被扔下河的女人，会不会是夏瑜。
柯凡把刚才在青河桥上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电话那头，陷入久久的沉默中。
夏瑜似乎整理了很久的思绪才开口：“阿凡，我不知道夏启铭为什么会杀人，但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他不是省油的灯。”
“我现在就去报警。”
“好，我也会在夏家查探一下……”
柯凡结束通话后，大步走向值班室。
可就在距离门口不足五米的距离，他口袋里的电话响了，是姐姐的来电。
“来城西冷库，如果敢报警，就别想再见到你姐了。”
一个低沉浑厚的男音传入耳膜，柯凡的心脏仿佛停跳了一秒。
他们的速度怎么能这么快？
但是，他再走几步，就可以报案了。
带着忐忑，柯凡往前踏了一步，电话铃声再度响起。
“你姐姐的脖子已经流血了，还要往前走吗？”
柯凡想说话，对方却没有给机会，直接挂断了。
他们能看见他？
他们在哪？
但姐姐苍白着脸庞，歹徒将银晃晃的刀，紧紧抵住她的喉咙，鲜血从刀刃处渗出的画面，浮现在柯凡脑海中。
他不敢再冒险，转身离开了。
回到青河桥下，柯凡停在路中间的小货车旁，已经围了几个人。
他们恼火于是谁把车停在这里堵住了路。
青河桥上已经有了三两行人，他们谁都不会知道，就在三个小时前，有一个女人从这里消失了。
柯凡没有理会旁人的责问，跳上自己的货车，顺利点着了火，往城西开去。
城西冷库是夏盛食品的冻肉仓库，并不是一个外包仓库，而是由夏盛集团旗下的物流仓储公司，负责管理的。
夏家可以说是这一带的肉食品加工大享。
他们以青城为据点，拥有好几家大型养殖场、屠宰场、肉品加工厂，就连仓储物流都抓在自家手中。
产业链非常完整，年产值之高，也是省内同类企业中的佼佼者。
青城作为容城的众多卫星城之一，毫不夸张地说，是依靠夏盛成为一个富裕小城的。
且不论它每年创造的巨额税收，就连这里的路，桥，甚至不少公共工程，其背后的主要赞助商都有夏盛的影子。
柯凡知道，夏启铭要除掉自己并不是很难，但他怎么都想不明白，这一切，真的只是因为自己倒霉吗？
远处空旷的工业园区内，矗立着好几座灰色厂房，而中间那座白墙蓝顶的方形建筑，就是冷藏库房。
此刻的工业园内，人不算少，工人们陆陆续续开始上班了。
冷库的周围一个人影都没有，柯凡把车停在距离库门不远的位置。
而银灰色的钢制大门，已经为他留了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
柯凡踏进去的那一刻，就感受到了冷气带来的凉意。
冷库内十分阴暗，只有几个昏昏沉沉的白炽灯，散发着无精打采的光芒。
柯凡适应了这样的光线后，并没有看到一个人。
穿过两排码放整齐的冷冻肉品，柯凡单薄的夹克衫，已经抵挡不住库房内低于零下10摄氏度的低温了，加上之前趟入河水内，裤子尚未全干，冰冷锥心的感觉从下而上。
柯凡呼出的气体带着白霜，这里太大了，对方不出声，根本不知道姐姐在哪里。
“有人吗？！”
柯凡吼了一嗓子，除了回音，没有任何回答。
他其实不确定，对方是不是骗他的。
但是如果他们真的把身子弱的姐姐放在这里，她撑不了多久。
加上冷库那么大，柯凡要找人不容易，也许人还未找到，他自己就先倒下了，这不是正合夏启铭的心意。
望着一排排苍白中掺杂着血红的冻肉，柯凡感到绝望。
他跳上了一摞架子，放眼望去，估计足有上千平方的冷库内，放满了屠宰处理过的禽肉，全部被整整齐齐地码放成将近一人高的立方体，组成成千上百的冻肉森林。
柯凡冷得嘴唇苍紫，四肢几近失去知觉，他颤抖着跳回地面，往回走去。
不管姐姐在不在里面，至少绑走她的人不会在这。
柯凡的身体已经快到极限，他只能选择出去，再想办法。
咔嚓。
一阵复杂的金属声回荡在库房里，柯凡心中暗道：“完了。”
等他慌忙回到大门的位置，那条门缝已经消失，他被人锁在了冻库里。
寒冷如同细密的针，扎入每一个毛孔每一寸皮肤，柯凡倒在坚硬的地上，双臂紧紧缩在胸前，控制不住地颤抖。
渐渐地，柯凡眼前冷灰色的库房变得模糊，意识也在渐渐抽离。
他竟然感到，没有刚才那样寒冷了，一股奇异的热气，从心脏处蔓延开来。
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冻死的人，临死前都会感觉到温度的回升。
柯凡知道这一点。
但他此时，感觉不到恐惧。
相比死亡的虚无而言，柯凡更在意姐姐的安危，和对夏瑜的不舍。
努力地不闭上眼睛，柯凡凭着最后一丝意识在挣扎，他总觉得，自己不会就这样死去。
深深的不甘回荡在内心，他的未来，不是应该还有很长很长么？
最后一丝清明消失，柯凡擦紧着拳头，抵抗着无尽的黑暗……
……
再见光明的时候，柯凡看见了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他在胸前交叉着双臂，眼镜片后面的眼里充满疑虑。
柯凡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嗓子眼仿佛被什么堵住了。
男人见他醒了，送上一杯水。
柯凡挣扎着坐起，清凉的水流过喉咙，一切知觉，似乎都慢慢地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