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坤点燃一支烟,冷哼道:“她那种人,不论是杀人还是被人杀,我都觉得很正常。”
他吐出一口烟雾,“如果证据确凿,就直接枪毙她好了,她活着对社会来说也是祸害。”
“你好像特别恨她!”
周斌微笑着,语调却严肃起来,“昨天中午十一点到一点之间,你在什么地方?”
“在干活。”
钱坤对盘问不以为然,“我是网约车司机,行程在平台可以查到,车上还有行车记录仪,十二点左右的时候,我去吉野家吃的午饭。”
他瞥了一眼周斌,补充道,“我劝你们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我对此事一无所知。”
“你的车呢?”周斌提问。
“卖了。”
钱坤把烟蒂用力按在烟灰缸中,脸色阴沉地说,“我不知道买主是谁。那个女人趁我喝醉,骗我在卖车合同上签字按手印,我在一分钱没看着的情况下,失去了谋生的工具。”
“这不对劲。”
周斌沉吟道,“二手车交易跟市场买菜不一样,不是单纯的钱货易手,合同只是买卖双方的交易协议,买家想要正常使用的话,还须卖家出面协助办理过户手续。”
他稍加思索,又说,“你真的不认识买主?”
“董菲应该认识。”钱坤回道,“你们去问她。”
“我会的。”
周斌从椅子上站起来,掏出一张名片递给他,“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你要是想到什么与董菲有关的细节,请联系我。”
说完,他再次把那个挎包拿在手里,“这个我们需要带回去。”
“请便。”
钱坤接过名片,一眼没看,随手扔在了桌子上。
“你不觉得奇怪吗?”
周斌的视线在屋内扫过,“她把你的车卖了,又涉嫌杀人,在这种巨大的压力下选择逃亡,为什么还要回来收拾东西?”
“我觉得你更奇怪。”
钱坤略显烦躁地说,“你到底在查什么?如果发生了杀人案,而董菲是嫌疑人,你们应该去审她才对?”
“告辞。”周斌说走就走。
钱坤没有吱声,目送着二人离去。
目前而言,钱坤对董菲到底干过什么,一无所知,对那起所为的凶杀案完全不了解,就连周斌的目的也看不透。
这种情况下,大多数人可能都会去猜测,甚至私下里做一些调查,至少也得在心里琢磨一番。
可惜,钱坤不属于大多数人。
他本就消极厌世,苟延残喘地活着。
对于未来,他也看不到任何希望。
每一天都是得过且过,不关心任何人和事。
对于董菲的背叛,他几乎没有伤心的感觉。
更多的是愤怒。
所以,不论董菲杀人案中有什么疑点,或者骗车事件的背后,有什么隐情。
对此时的钱坤来说,都不太重要,他也懒得理会。
他躺在床上,不多时便沉沉睡去。
回忆似潮水一般,涌入梦境。
深藏于潜意识中的某些片段,正在复苏,人生为何会沦落到这个地步,那个最关键的源头,在默默呈现。
他梦到了父亲,梦到了继母,还梦到了那个因为他的恶作剧而失踪的弟弟。
无一例外,每个人的面孔都狰狞可怖,怨毒的目光与指责的话语,在耳边萦绕。
散落于地的,是碎裂的镜子。
碎片中折射出的是碎裂的人,以及破裂的家庭。
他母亲因病去世的时候,他才三岁。
父亲在悲伤了一年以后,认识了继母,二人迅速坠入爱河,不到半年,便组建了新的家庭。
这些过往,他不曾亲见。
是十岁那年,继母在谩骂之中告诉他的。
继母长得很漂亮,温柔善良,家里的经济条件很好。
为了和父亲在一起,她用尽了办法,终于以未婚先孕这个老套,却有效的手段,令家里妥协,结婚当年就诞下了一个男婴。
十岁以前,钱坤从来不觉得,自己与弟弟有什么不同,因为没人有把两个孩子区别对待,他一度以为继母就是亲生母亲。
他把弟弟弄丢之后,继母才性情大变。
十岁以后的生活中,他再也没有感受过家庭的温暖。
他被所有人恨着,同时也恨着所有人。
……
两天后,上午10点。
钱坤刚起床,在卫生间里洗漱。
邻居的六岁女儿,过来给他送吃的,这个小姑娘双手抱着一个大碗,她想把碗高高举起,却因为力气不足,显得有些笨拙。
钱坤急忙接过来,揉着她的头顶,微笑道:“真乖,谢谢你。”
小姑娘认真地说:“妈妈说,希望叔叔能振作起来。”
振作?
钱坤心中震了一下。
看来,房东夫妇是以为自己因女友的事而颓靡,特意让女儿来送吃的,毕竟小孩子纯真的语调,最能令人触动。
他笑了笑,回道:“叔叔没有事。”
“那你……”
小姑娘犹豫着说,“那你怎么不去上班?”
钱坤顿时语塞。
不工作就没有收入,没有收入就无法生活。
人世间诸多烦恼,归根究底,都是被生活所迫。
充满希望的人,会竭尽所能去改变。而消极淡漠之人,则选择听之任之,能混一天是一天。
毫无疑问,钱坤属于后者。
小姑娘回去了。
钱坤看着那碗盖了一层肉酱的面条,感动的同时,也加深了内心的悲凉。
存在于人世,似乎就是给人添麻烦。
下午,周斌再次登门,这一次只有他一人。
“你又来干什么?”钱坤摆着一张臭脸,明显不欢迎此人。
周斌走了进来,开门见山地说:“我是来请你帮助的。”
“我没能力帮助你。”钱坤立刻拒绝。
周斌拿出一张照片,扔在桌子上:“这个男人你见过吗?”
钱坤把头凑过去,发现那是一张监控录像的截屏。
应该通过技术手段,调整了清晰度,环境比较杂乱,勉强可以看清男人的面容。
他皱着眉头沉思片刻,摇了摇头:“没有。”
“他就是死者。”
周斌解释说,“案发现场,是一个弄堂内的一楼老式房屋,死因是一刀毙命,伤口在脖子。从发力角度判断,凶手是在死者身后趁他不备,突然行凶。”
“凶器留在现场,上面有董菲的指纹。比较奇怪的是,董菲的挎包在门口的位置,包上的装饰珠链掉了几颗珠子,滚落在角落里。而她本人,则躺在尸体旁边,手里还握着那把刀。”
“听不懂。”钱坤冷声道。
“从案发现场来看,董菲应该不是凶手。”
周斌叹了口气,“初步判断,她应该是误入那个房子,看到了死者,吓得把挎包掉在地上,然后要离去,被真正的凶手从身后打晕,把命案嫁祸到她身上了。”
“然后呢?”钱坤敷衍地回应了一句。
“命案发生在中午最热的时候,外面没有人,所以没有目击者。”
周斌说,“目前为止,我们连死者的身份都不知道。但是……”
他的目光突然犀利起来,“那天早上,他坐过你的车。”
“你是说,他死的那天叫过网约车,接单的是我,对吗?”
钱坤哼了一声,“那你去叫车平台查啊!每天那么多乘客,我哪能都记得,就算我见过他,也不知道他是谁。”
“当然查过。可惜,叫车的手机是偷来的。”
周斌说,“所以,除了凶手以外,最后与他接触的人,应该只剩你。请你回想一下,他在车上说过什么,是否一个人,接他的时候身边是否有同伴?”
“想不起来。”
钱坤撇嘴道,“我觉得,你还是多问问董菲,她为什么会去案发现场,什么误入,别相信她的鬼话,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
周斌的呼吸,变得沉重起来,脸上逐渐变冷,咬牙切齿地说:“你根本就没有思考。”
“也许吧!”
钱坤依旧不以为然,“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谁也不欠谁,我没必要为了别人的死活伤脑筋。”
“对于这件事,我若想起来,是你的幸运。我不肯回想,则是我的自由。你如果认为我与这件事有关,那就找到证据把我抓起来。”
周斌厉声道:“法律有规定,每个公民都有义务协助执法者办案。”
“我没有不协助。”
钱坤哼道,“只是你的要求我无法满足。要不然这样,你把我的大脑拿走,用你们的技术调取里面的记忆,还原一下死者在车上说过什么。”
“你科幻看多了吧?”
周斌气急败坏,“要是真有那个技术,我还用你干什么,直接用死者的不更方便?”
“那就没办法了。”
钱坤转过身,背对着他点燃一支烟,“我帮不了你,还是请回吧!”
周斌叹了口气,转身欲走。
到了门口,他停下脚步,侧身道:“你想不想见董菲一面?”
“不想。”钱坤拒绝得非常干脆。
“等你什么时候想了,就给我打电话吧!”
说完,他就走了。
钱坤直挺挺地倒在床上,发出轰隆一声。
他很烦躁,却不知道烦躁的源头是什么。
究竟是因为周斌呢,还是因为董菲呢?
或者,是因为自己。
其实,他根本就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和周斌抬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