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四虎好像知道了其中的意味,饶有兴致地摸摸下巴问,“你也是老虎的虎?”
小虎把头垂的更低,眼睛不眨一下。
徐四虎哈哈大笑起来。
他围着小虎转了一圈,用拳头锤了锤小虎的肩甲和胸膛,一脸鄙夷地说,“就你这排骨身材,怎么叫小虎的?我看小猫差不多。”
小弟们此起彼伏地在一旁嘘起来,“小猫!”
“小猫!”
小虎不答。
徐四虎耍弄够了,翻了下手掌,好像不慎介意地发号施令:“明天你们来之前,先去文个身,一人一只虎,地方自己寻,洗浴城的规定。”
小弟们附和地褪下浴袍,展示着各自身上的猛虎文身。
等徐四虎走后,我们拿着行李,去了住的地方。
那是红楼浴场下的屋子,又宽敞又闷热,地上一长溜地铺,两边放着简单的生活用品和衣服。
纸门外侧是堵墙,上面绘着假的竹子和山石。
我和小虎最晚来,睡在把门的地方,铺很小,离锅炉间最近,温度最高。
躺下后,我说道:“等这两天闲了,我们四处转转,别忘了仙仙嘱托我们什么。”
小虎背过身去,他精赤着上身,模糊地应了一声。
我还和他说了很多别的。
一晚上,他都相当少言寡语,即便他从前也是话不多,我还是感觉到他似乎有些闷闷不乐。
可能是刚才被当众调笑,心里有点忧郁。
但刚来到新地方的快乐和惊喜包围着我,我没有再去深究,他的不快乐,到底源于何处。
……
“姓名!”
“徐四虎。”
执法者放下笔,口气放软:“姓名……”
“徐四虎。”
“哎,四爷、四爷,你就别为难我了!您说现在哪儿还有您这样的名字!”
“怎么的?外边儿我可管不着,这儿什么时候改朝换代了?”
执法者拱拱手,又竖竖拇指,犹犹豫豫写了两笔:“四爷,我的亲四爷……您不说就不说吧。”
“那小子,你们抓住了没有?”
“这我还想问您呢,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您这、您这怎么给伤成这样了?”
“他妈的!那两个小子,那个叫小虎的青瓜蛋子!”
执法者在桌子后面弓起身子,两只手向前一张,安抚道:“四爷您看着点、看着点!嘿呀,这伤口不又崩了!来人,快来人!”
“铲了这个市,也得把他给我揪出来,我还不信这邪!废物,废物!”
“是是是,四爷,您这骂的也不是事儿。那小畜生到底怎么招惹您啦?”
“还能怎么啦!第一次看见他,我就知道,他迟早要给我找晦气!”
执法者又竖了下拇指:“是那小畜生有眼无珠,不知道您是我们这儿的这位爷!”
“呵!我把他收留在洗浴城,有吃有住,养活他和那个小蹄子,他们竟然背叛我!”
“小蹄子?什么小蹄子?”
“那叫仙仙的小蹄子,就是他托人带来的,流里流气!”
“仙仙……这个仙仙也是小福沙来的奴隶?”
“那可不是,随着老炳来的,说是老炳的徒弟,我看她就是个小福沙来的次等货!”
“老炳去过您那儿?您怎么还和他走动上了?”
“怎么着,你还真审上我啦?”
“瞧您怎么话儿说呢…·…老炳怎么还把手艺传给个女的?”
“我怎么知道!”
“他可是那方面的专家……”
“他造的那些东西!人模人样的!”
“四爷,您胆子太大了,这词儿可不能提啊!”
“那有什么,还要杀我的头不成?当初听说她会修理那些个机器,才让她留在洗浴城,现在倒好了!”
“四爷,您说什么机器?”
“什么机器,那会儿你们局长都来参观试用了,你说什么机器?”
“是啊,是啊……哪壶不开提哪壶了我!”
“这都是经过你们局长同意的,你有问题找他去问!”
“这么说来,就是叫仙仙的次等货、后来把您扎伤啦?”
“不是!”
“那就是仙仙这个次等货、让小虎那个小畜生把您给扎伤啦?”
“可以这么算!那仙仙手里活计干不好,起初总爱和我套套近乎,一开始图个乐儿,后来我看不上、腻歪她啦!她一定是怀恨在心,和他俩狼狈为奸,早就串通好了!”
“四爷,您这!风流、风流啊!”
“场子里还不就是那点事儿!”
“佩服佩服!看来是那小蹄子太没眼力见儿了!”
“别说废话了,赶紧把他们给找出来,我要把他们统统塞进锅炉子里!”
“是是,早晚得把他们绳之以法!”
“轮得到你们?你们是法啦?”
“四爷四爷,我可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送到您那儿,就地正法。”
“行了,今儿乏了,回去了。”
“给您安排了辆车,您慢走。”
“手脚麻利点儿,赶紧着的!”
“是,是!”
……
前胸的文身结痴时,我和小虎已经在洗浴城呆了整整三周。
起初,我们被那个和徐四虎关系还不错的小弟,派到大堂站着。
像两条看门狗,帮人开开车门、提提行李,别提多无聊了。
我曾偷偷拿着条沙烟去讨好他,那是出发前,我和小虎一起凑钱买的,留着以后打点人用。
我本想让他通融通融,给我俩换到汤子场儿里。
他当时把烟收了,说了些敷衍我的鬼话,第二天,扭脸就不认账了。
小虎知道后,并没有埋怨我。
他坐在地铺上,一边往我胳膊的文身上抹药,一边说,“他也是小福沙来的,以后这种糊涂事儿少做。”
我有点惊诧,问他是怎么知道那小弟身份的。
小虎说,“那天他撩衣服的时候,我看见他文身底下盖了层字母。”
我又追问是哪几个字母,他说是“XIAO。”
我不得不对小虎感到佩服。
他涂完我的胳膊,又脱了身上的小衫,开始料理起自己胸前的文身。
不知是不是那小弟当初授意,文身师把小虎胸前的老虎文的又瘦又弱,一眼望去倒像只病猫,加上他那嶙峋不平的肋骨,可谓是威风尽失。
我抢过他手里的药,替他往针眼上涂抹,小虎倒是丝毫不介意的样子,反而哼起歌来。
“小福沙啊,海天一色。
遥远的陆地,红色的花海。
结伴的兄妹踏浪而归,
福沙岛啊,海鸟的家,波涛的渡口。
幸福的时光,如同泡沫……”
不知不觉,我停下手里的动作,专心听着小虎的歌声。
小虎唱的投入,膝盖在铺上打着拍子。
正巧赶上有人回来,看到我们惬意的模样,不禁有些发怒,指着我们赶紧去干活儿。
我赶忙收药,小虎也系上衣服。
那人站在门口不耐烦的说:“你俩这松散的贱样子,真以为是进来享福的啦?四爷让你们麻溜儿去锅炉房报道去!”
说完,就拿上一条汗巾,扬长而去。
我冲小虎挤挤眼说:“不知道这是又开罪哪位爷了,还嫌不够热是怎么着。”
小虎走在前头,好像并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反而没头没脑地问:“我这刚才唱的怎么样?”
我心里有点憋气,回道:“特好,快把这周围的公猫都招来了!”
在锅炉房那段日子,算得上暗无天日。
每天就是在地底猫着,我在前线靠着炉子,抓着炉门大开的时候,一铲一铲往里送燃料。
小虎负责后续运输,从上一个倒霉鬼手里接过燃料车,往我跟前倒,垒成一个小山包。
成天到晚,汗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淌,不到吹哨收工,不能喝一滴水。
几个礼拜下来,我俩又黑又红,胳膊上起了两团疙瘩肉,一绷劲儿就像两只大老鼠。
因为干重活儿,我俩的饭量都上涨了。
小虎比来的时候壮了点,一开始统一发的小衫勉强能系上。
我和他开玩笑说,“不提别的,你妈这回总算能放心你了。”
小虎总是报以腼腆的笑容,使劲往嘴里扒饭。
每半个月,洗浴城都给我们放半天假。
我们在云阳市到处摸索,才找到一条专门给大牲使用的信道。
小虎给他妈写信报了平安,又给仙仙写了两封信,一封信上写了抵达勿念,一封信上写了洗浴城的地址,叫她有时间就过来看看,顺便带一包家里的辣椒粉。
云阳市上的春天来得很晚,当铁树枝丫上的孔中长出金属花朵。
有的花朵还在含苞待放,有的已经随着花身成熟后的重力牵引而坠落的时候,我们见到了仙仙。
那是我们刚被调到汤子场儿不久的事儿。
那天,我和小虎正跪在池子里擦瓷砖,擦得如火如荼、满头大汗。
旁边的四五个池子还在营业,到处都是赤条条的高级饕客。
还有满场子串的浴场大牲,修脚的、刮痧的、搓澡的、倒茶的、陪着唠嗑儿的,一应俱全。
徐四虎就在此时、从一团水汽里显出影儿来。
他旁边让着一个矮矮胖胖的人,穿着一身黑黄相间的制服。
他俩身后跟着叫XIAO的那个小弟,活像个狗腿子。
徐四虎正和那胖制服说些什么,然后往后一指,从后面走出一队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