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亭的脸上,难得出现犹豫神色:“苏既明说,他能治好邓晓兰的病,这……是真的吗?”
“既明不会违约,尤其是面对怪物。”
“那她……会想起以前的事吗?”
话刚出口,周玉亭又补充说,“我的意思是……导致她自杀的那些事情,还是忘了更好吧?毕竟,以后的人生还很长。”
“周总可真是体贴。”
罄书抬眼看她,“放心,既明考虑周到,她的记忆只会恢复到15岁以前。”
周玉亭暗自松了口气:“我没有其他问题,你可以离开了。”
“周总没有问题,我却是有的。”罄书不仅没有走,反而往后靠在椅背上。
“危机虽然解除,一切看似尘埃落定,但是·……有些事情倘若不能解决根源,总有一天,会再发生的。”
周玉亭的脸色沉了下来:“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是周总,要真想永绝后患,最好再多做三件事。”
罄书竖起三根手指,“第一,设法套牢唐小姐,做你们家的终身保镖,借机搭上唐家的关系。”
“第二,给我加钱,让我出手,保证周大少爷永远不会恢复从前记忆。”
“第三,在邓晓兰离开渝城前,制造一场意外,让她永远闭上眼睛。毕竟她在恢复记忆后,必然会想起三脚猫,而巧合能够发生一次,谁能保证没有第二次?”
“你在胡说什么?!”
周玉亭震怒,抬手指向房门,“出去!”
“不要急,消消火。”
罄书将手指抵在唇边,“即便被我戳中了心思,也不要恼羞成怒嘛。”
周玉亭放在桌下的左手,用力攥紧了拳。
“三脚猫的事情虽然解决了,可这件事的源头还在三年前。”
罄书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划出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页面截图,“事实上,我在调查前面八个受害人的时候,就已经掌握了这条线索。”
“只是因为情报不够,所以没有贸然提出,直到收复了三脚猫,才算还原出全部真相,不巧……跟您当日说的大相径庭。”
那八个人里,有五人,是周一清的高中同学,也是邓晓兰事件最初的曝光者。
可以说,他们是这场风波的起始。
剩下的三个人,以前跟邓晓兰家住在同一个小区,早早退学,在社会上混。
平日里有过见面,而无交集,曾在邓晓兰下晚自习时拦截她。
因为附近野猫突然暴起伤人,使她得以逃脱。
根据他找到的线索,拼凑而成的,是一个截然相反的故事——
表里不一的人,并非邓晓兰,而是周一清。
从前的周一清,远比现在要混账。
他是在周建华溺爱中,长大的纨绔,哪怕模样光鲜成绩好,终究只是他必须伪装的体面。
他从小到大,都被众星拱月,唯独在邓晓兰面前碰壁。
这个学妹,不过空有一张好脸,家中负债累累,还敢在他面前拿乔,在周一清看来,是掂不清自己的分量。
然而,他虽轻而易举,就能让邓晓兰在学校不好过,却不能这样堂而皇之地针对他。
会破坏自己在其他女生面前的完美形象,得不偿失。
于是,三个狐朋狗友出了主意,把他对邓晓兰的不满,透露给两个常年霸陵同学的女生。
五个人凑在一起合计,搜集了大量邓晓兰的照片,盗用她的身份名义,注册账号。
把照片P图,加上扭曲说明,放上成·人网站。
还剪辑镜头,和冒充买家伪装“做生意”……
做好这些后,他们把信息爆到学校论坛,将一个无辜的女孩污名化,强行扒掉她的外衣,让她以不光彩的身份,暴露在无数有色眼镜下。
毁掉一个女孩,就是这样容易。
周一清是知道真相的。
他非但没有阻止,反而觉得爽快。
在事发后,私下找到邓晓兰,以解决风波为交易,威胁她跟着自己。
结果遭到了一记耳光。
怒不可遏的他,干脆添火加柴,把事情推到更加不可收拾的地步,让这个女孩被迫离开学校,承受深渊般的恶意。
他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认为这不会造成实质伤害。
却没真正意识到,它对一个年轻女孩的影响,有多恶劣。
无数的陌生人,频繁骚扰邓晓兰,原本就心存不轨的,更是蠢蠢欲动。
在某天夜里,三个附近的流氓青年,趁她父母不在,撬门而入,想要侵犯她。
如果没有三脚猫,她就彻底被毁了。
因为执法者赶到,那三个人得以保命,被判两年。
这件事情,让邓晓兰精神崩溃,父母的安慰与陪伴,也不能让她从噩梦中解脱。
她日夜搂着三脚猫,反复诉说自己的委屈和痛苦,还有对那些人的仇恨……
最终,在学校召开毕业典礼那天,邓晓兰想不开,走了极端。
花样的年华,尚未绽放,就坠毁在满目血腥中。
看到这一幕,所有人都惊骇无比,周一清等人更是内心惴惴。
可当他们得知,邓晓兰脱离了危险期,这点少得可怜的悔意,就烟消云散。
自以为事后做点弥补,就能揭过伤害,却不知道,他们在游戏室包厢密谈的时候,门外站着只有三条腿的小黑猫。
于是,周一清在第二天驱车飞驰时,看到了那个穿染血碎花裙的女孩。
……
在罄书说完之后,办公室内静得落针可闻,气氛几近冻结。
半晌,周玉亭才端起凉透的咖啡喝了一口,恢复了惯常的冷淡从容:“我以为,奇物主只负责处理怪物的事情,不会多管闲事。”
“事无巨细,才能杜绝漏网之鱼。”罄书只手撑脸。
“您看,我这不就根据实际情况,提出建议了?”
“我在此,对先前的隐瞒,表示抱歉。”周玉亭声音微沉。
“不过,周一清已经为他自己的做法,付出了代价。我身为他现在的监管人,又是周氏集团的总经理,总得厚着脸皮粉饰一二,想来你能理解。”
“您在支票本上签的数字很漂亮,我当然理解。”罄书唇角勾起,“不过,周总真不考虑采纳我刚才的建议吗?”
“我以后会管好自己的弟弟,三脚猫也已经被收服,这种违背法规又伤天害理的事情……”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没想明白。”罄书打断了她的话,“你为什么要救周一清?”
周玉亭跟周一清没什么姐弟情,尤其他以前还是个混账。
相比之下,她该对同为女性的邓晓兰,更具同理心。
这一点,从她匿名帮邓家,还了一半债务,还支付三年疗养费用,就可看出。
倘若三年前,周建华没有用总经理的职权作为交易,她根本不会帮周一清收拾烂摊子。”
“以你的能力和职权,在周建华半身瘫痪无力管控的情况下,三年下来,你也能够积攒属于自己的资本,不必受父亲的意见驱使……”
罄书凝视着她,“既然如此,你这次为什么还要救他?”
她明明知道全部的真相,明明打从心里认为周一清该付出代价,为什么还要继续错下去?
罄书不相信,仅仅是因为三年来对周一清的改观。
这一次,周玉亭只沉默了几秒钟,缓缓开口:“因为,父亲在月初修改了遗嘱——周一清将是他的唯一继承人。”
“而我只有监管和代理权,无论余生多少年,只要周一清死于非命,他手里所有的股份,和周家全部财产,都会无条件捐给慈善基金会,一分都不会留给我。”
闻言,罄书的眼睛微微睁大。
“在他心里,宠爱的儿子,比家产和女儿加起来都重要。而对我来说,早在那个女人进门那天,我就没了父母。”
“如果连拼搏多年的周氏集团也没了,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周玉亭深吸一口气,唇边露出讽刺的笑。
“我不需要父亲和弟弟,没资格为他人伸张正义,我只能顾好自己。”
她说完最后一个字,浑身精气神都垮了下去,冷漠地质问:“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罄书没有再多做纠缠。
他转身走出办公室,看到周一清和唐颖站在门外。
两人都没说话,不知道站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
罄书没有多说什么,打着呵欠,与他们擦肩而过,冷不丁被周一清抓住了手腕。
“我……她……”
周一清脸色惨白,张口想要说什么,又都哽在喉头。
“你说,她会采纳我刚才的建议吗?”罄书侧过头,目光在他俩脸上一一扫过,却不等回答,便抽手离开。
周一清木立当场,一时忘了去追。
唐颖在原地犹豫了片刻,快步朝罄书离开的方向赶去。
“你给我等等!”
唐颖一路追出大楼,眼看罄书坐上苏既明的车,就要离开,赶紧冲上去拦下他们。
罄书摇下车窗:“唐小姐还有事?”
“刚才你为什么要提出那三个建议?你明明知道……”唐颖声音都在发抖。
她还没从偷听到的真相里彻底回升,就被罄书抛出的话炸醒。
周玉亭已经陷入偏执。
三年前,就能为了总经理的职位,助纣为虐。
现在听到罄书口中,真正能够永绝后患的办法,她怎么会不动手?
或许,她本来没有想到这一茬……但在刚才那番对话之后,现在也该下定决心了。
唐颖看着罄书的眼神,怒火难息。
却见罄书唇角微勾,露出一个有些凉薄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