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校夫妇,给我一种非常不自在的感觉。
这种感觉,来自南美洲陌生访客们的长时间注视,还来自场景的迅速切换。
诺克伍德饭店的装潢,无异是极好的,但是让人应接不暇。
“很高兴认识您,莱万上校。”我和上校握了握手。
老天,他差点捏碎了我的指骨,那是一双很有力的手,威严,带有军人的气魄。
但是没多少活人的温度。
“我猜猜看,小子。”
上校咳嗽了一声,浓密的胡子抖动了一下,“你准是不情愿过来的,哈,哈!”
“没有。”我赶紧否认,“我陪着米娅来的,我是她的未婚夫。”
“嗬!年轻人!”他用没有生气的眼睛打量着我。
我这才发现,那是一双假眼,湛蓝色的,就像这里的侍者的眼睛一样。
“小丫头长大啦!”
米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上校夫人一直阴郁地看着我们。
“我知道,你在看我的眼睛。”上校突然说道,把头转向了我。
我心里一惊,那对假眼好像洞察了一切,此时正直勾勾地盯着我,“尽管看吧,我已经习惯了。”
他停了下来,“出血热真是有够吓人的……你说对吧?还有那些病,一个个都能要我的命。”
最后一句话,他是对着夫人说的,但是她没有回应,正低着头发呆。
“您不是说上校身体很好吗?”米娅问她的姑姑,“天啊,看看他!”
“亲爱的,两只眼睛总比一条命好。”卡帕罗女士笑容可掬地说道。
那样子更像甲虫了,贪婪的进餐前的甲虫。
我本想看一下菜单,但可惜的是,并没有这种东西。
他们已经点好了菜。
“在南美的文化里,每一次聚餐,都代表着生者们的庆祝,但是不要忘了,看不见的亡灵们,每一刻都在默默哭泣。”
米娅的姑妈神秘兮兮地说,“所以,我们纪念生者,更要敬畏死者,要感激他们付出的一切。”
“这是什么意思呢,姑妈?”米娅问道。
“我们永远也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所以要祈祷,米娅,感恩这一切,感恩你的平静的生活,尤其是感谢那些无辜者的献身。”
她饶有深意地说道,“那么,以上就当作我们的祷告词了,我猜你们都饿坏了。”
她念了一句西班牙语的菜名,侍者应声上前。
在每个人的面前,摆上了一个精致的银杯,上面的盖子,有着复杂的鸢尾花纹。
“来吧,尝尝玉米沙拉!大伙!”
我移开杯盖,拿起勺子搅动着玉米粒和沙拉。
勺子是银制的,我张开嘴,一股腐臭的气息,弥漫在我的鼻尖
米娅突然捂住了嘴。
“姑妈,沙拉已经酸了。”她含糊不清地说道。
“这是发酵过的沙拉,在里约,这可是最好的开胃菜。”
卡帕罗女士带着笑意说道,眼角的细纹更密了。
“是啊。”上校说道,装了满满一勺子的沙拉和玉米粒,“我在巴西的时候,最喜欢这东西。”
“胡说。”上校夫人插嘴说道。
这是她第一次说话。
“你忘记了许多事。”上校遗憾地说道,继续手上的动作。
他低下头,张大了嘴,对准勺子。
可是就在这时,不知道什么原因,一只湛蓝的假眼,从他的眼窝里突然掉了出来,不偏不斜刚好落进了盘中。
无神的沾满了沙拉和玉米粒的瞳孔,刚好对准了我,闪过一丝恶毒的光芒,似乎在无声地抗争着什么。
我当即感到一阵反胃,喉咙发紧,两眼一黑,把早饭一股脑吐了出来,餐巾上一片狼藉。
“对不起。”我艰难地说道,“我吃不惯……”
“嗬!没事的,孩子,”上校精准地把假眼,从一堆沙拉里拣了出来,用手帕漫不经心地擦拭着。
我又是一阵眩晕。
“你会习惯的……”
“米娅,带着你的心肝儿,去那边的洗手间吧,看看他的样子,活像见了鬼。”卡帕罗女士体贴地说道。
同时,朝侍者招了招手。
侍者无声地走了过来,一言不发地收拾起了桌子。
上校夫人依然没有吃东西,只是那样静静地坐着。
而莱万上校,已经津津有味地吃起了第二道开胃菜,那是一团炸得看不出样子的东西。
我已经没有了任何胃口,只想赶紧结束这恼人的、莫名其妙的聚会。
“切记,是最后那扇门。”卡帕罗女士严肃地说,“别走错了。”
“明白,姑妈。”我和米娅站起身,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走廊的最后一扇门很厚重,推开之后,确实是洗手间。
而且是男士的,就好像它知道访客是谁一样。
“我在外面等你好了。”米娅说道。
我跟跄着走了进去,先冲干净了身上的污秽物。
正当我想看看,自己的脸上还有没有脏东西时,才发现镜子很脏,让我有把它擦干净的冲动。
突然,我想上个厕所,找到了一个隔间,正准备进去时却发现了一双高跟鞋!
在隔间的最下方,隐约能看见一双高跟鞋的鞋跟。
老天,那双鞋好像和米娅的一样,正是我在早上亲自让米娅换下了这双鞋,而此时它正静静地在隔间里,只能看见鞋跟。
隔间是锁着的。
“有人吗?”我大着胆子问道,试着拧了拧门把手。
门锁竟然自己“咔哒”一声开了,一股寒气冲上了我的脖颈。
没有人,但是高跟鞋已经不见了,只有富有节奏的滴水声,和若隐若现的女人的呼吸声!
我顿时脊背发凉,无声地倒退着走出,险些在门口处滑倒。
镜子里,映出了我模糊的背影,还有一团薄雾一样的东西散去。
所有的声音消失了,隔间锁咔哒一声打开,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出门一看见米娅,我顿时心安了不少,但是她也非常焦躁不安,似乎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你先说。”她命令道。
“我见鬼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刚刚在隔间里,天啊,有双高跟鞋!”
“有一件事……”她颤抖着打断了我,把手机递了过来,“一个在里约中心医院工作的朋友发过来的信息,你自己看吧。”
那是一份病历的截图。
在最后用潦草的英文字迹写着:约翰逊·莱万上校,死于出血热并发症。
落款是1997年5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