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点，S市某五星级酒店的一处包间内，三名服务员，正在井然有序地收拾五大桌的餐具。
而另一头，程东风坐在软椅上，颇具艺术感的琉璃吊灯，在他的头顶上方。
柔美的暖色光圈，倾泻下来，覆满全身。
可温馨的画面，配上他一张黑沉沉的脸，气氛严肃，让一旁的程梦和沈丽萍，都沉默了。
直到服务员们终于收拾完离开，门一关，沈丽萍就坐了过去，开始安抚人：“这么特殊的日子，你真打算气一晚上？年轻人忙点不是很正常嘛，较什么劲啊。”
“哼！”
隐忍了许久，这一声浊重的不满，终于被发泄了出来。
程东风“腾”地坐直身子，将手重重拍向矮桌，“今天是我退休后的第一个生日宴！程梦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张罗，订酒店、定菜单、忙前忙后地请来亲朋好友！不就是想图个热闹，大家好好聚聚吗？”
“结果呢？结果从开宴到结束，女婿全程不见人影！前几天程梦还说，他这次一定到，结果今晚一问就是工作忙来不了！真是不把长辈放在眼里！”
沈丽萍听完这一通发火，不再开口了。
这么多年过来，她知道，程东风从来就是好说话的主，能退一步的事，绝不会由着脾气搅大搅乱，忍让和谦虚，算是跟了他半辈子的里子。
可也正因为这样，一旦他表达不满了，那就是真的踩到了底线，好言劝慰也是徒劳。
更何况，这一次，就连沈丽萍也对王志恒感到失望。
想到这个和程梦结婚还不到三年的男人，这段时间以来做的事，她不禁忧心起来。
程东风也是一样的。
老父亲此刻，其实是担心多过恼怒，他怕程梦和王志恒之间发生了些什么事，更怕程梦有意隐瞒，想要独自承担。
往回收了收情绪，程东风端起桌子上早就准备好的解酒茶，喝了一口。
看了一眼满脸疲惫的女儿，没忍住问了：“小梦啊，你说实话，你和志恒……你们两个人，还好吧？”
这话一出，沈丽萍怔了。
程梦的表情，也从愕然，一瞬转变为无奈，像是气力都被耗尽一样。
她说：“瞎担心什么呢！他真的就是突然接到加班的任务赶不过来，志恒是他们公司技术开发部的组长，最近承担的项目，到了冲刺期。做的好，还有升职的机会，你说他能放着组员不管走人吗？饭碗还要不要了？他还养不养家了？”
程东风神情复杂，将解酒茶一饮而尽。
看程梦已经拿出手机叫车，只能朝沈丽萍使眼色，表示自己说不过她，但不代表他就此放心。
沈丽萍接收到信号，知道老程的心情终于暴雨转多云，心里轻松了一些。
酒店的门口，程梦把夫妻俩送上车，侧头又嘱咐了司机几句。
末了，捋了捋被夜风吹乱的披肩长发，扬起笑脸对程东风说道：“到家发个消息给我，明天我把志恒准备好的礼物给你们送去，别生气了啊。”
车窗缓缓上升，程东风一个劲地往后瞧。
看女儿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成为一个点，消失在无尽夜色中，这才转回了身子。
沈丽萍心思细，这会儿主动握了握他干燥粗糙的手，说：“放宽心，都好着呢。”
程东风点了点头，看车子穿行在热闹的大街上，看各色的人，最后闭上眼睛的时候，心里有了决定。
过几天，他要去程梦家里看看。
有必要的话，他还要住上几天，好好和女婿王志恒，相处相处。
……
程东风退休前，是某机关单位的小科员，数十年来，吃着公家饭过日子的他，对自己节衣缩食，却唯独对独生女程梦，有求必应。
程梦也懂事乖巧，她从小就是个有想法有拼劲的姑娘。
考上985，毕业后，凭着一腔热血和优秀的才能，趁势进了某高企成了核心职员。
这一切，都让程东风感到欣慰不已。
可那之后不久，她就因为工作关系，认识了王志恒，两人谈恋爱刚满一年，就打算登记结婚。
程东风虽然开明，却还是觉得，这个决定做的有些仓促。
他委婉地表达了，想让他们再谈个一两年的意思，话一出口，就被程梦给干脆地拒绝了。
那天，她挨坐在王志恒的身边，褪去平日里雷厉风行的模样，显出小鸟依人的羞赧来，说：“爸，你相信我们，我们会幸福的。”
程东风看着眼前两个紧紧牵着手，一颗心，倏的一片酸软，便答应了这门亲事。
领完证，小两口搬进了不远的一处高端小区。
第一年，还隔三岔五地回家看看他和沈丽萍，衣服和补品更是没完没了的往这送。
可从第二年开始，王志恒忙碌了起来，也因为这样，上门的次数就少了。
程东风理解他的辛苦。
可到了今年，从春节初一当天见了一次面后，之后的清明、端午、中秋，王志恒都用电话敷衍了过去。
程东风本以为，他好说话到这个份上，十一月份自己生日这天，女婿总该露面了吧？
……没有。
哎。
昨晚，他辗转一夜。
今天一早，程梦就提了大包小包上了门，她这是还想要替她男人说话，不想影响家庭和谐啊。
“爸，志远来视频了，他想和你说说话。”
程梦突然从厨房里冒出来，挨到程东风身边举着手机，笑着朝屏幕上的人，挥了挥手。
王志恒有些尴尬，真诚地道着歉：“爸，昨晚是我不对，您别生气，我下次一定……”
“下次？这话还是先别说的好。”程东风不适应这样别扭的见面方式，撇开脸就想走人。
程梦不让，硬是拉住他，撒着娇，开始做和事老，“爸，志恒真的知道错了，他昨晚忙到凌晨才回家，一回家就打听你。今天特意让我把他出差时买的好酒给你带来，你再生气，他可就没心思工作了，马上就赶来负荆请罪啊！”
这话，程东风自然不信。
屏幕上的王志恒，背靠白色背景墙，上半身西装革履的，眼睛却不时地往旁边瞟。
看上去有点着急，似乎有很多事在等着他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