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梦娟四处敬酒,张民丰也很高兴,喝醉了,拿着话筒在台上又祝词又唱歌,直到最后被人抬下去。
吴梦娟在人前,总是格外体贴丈夫,给张民丰端茶倒水,收拾他吐出来的秽物,连宴都顾不上了。
张华一个人被晾在了宴席上,拿着可乐,学着吴梦娟,继续挨个敬酒。
敬到最后,席已快散,有人喝多了,指着他笑:“华华,你姓什么啊?”
“姓张啊,叔,弓长张。”张华没听明白,也跟着笑。
“我咋记得你姓王呢?”男人说罢,大笑起来,被旁边媳妇拧了一把大腿。才收敛些。
张华愣住了,四下看去,所有听见这话的人,都哄笑作一团。
邻桌一个婶子将他拉走:“你妈很早就离开村里了,我们原来劝她留下来好好过日子,就是不听,非要跟些个男人不清不楚的……”
“你妈对你的心肯定是好的,她不会做害你的事。那些人就是嚼嚼舌根,你别往心里去。”
张华点点头,心里却像扎了根刺。
大一时,学校组织献血活动,他也去了,随便测了下血型,是0型血。
他记得爸是AB的。
张华舍不得告诉爸,他想,爸也可能早就知道,只是也不忍心告诉他。
爸在妈的口中一无是处,但一直对他很好,每次他回家,爸都会做上一桌子他爱吃的菜。
只是以后,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吃到了。
……
吴梦娟被张华送上出租车,到家时已经凌晨。
可能是因为那条新闻的刺激,吴梦娟不觉得累,也不觉得饿,一回家就先拿了清洁工具,将车里里外外擦得干干净净——
这是张华交待的,送她上车时,他说了他会有办法。
儿子还是听话的,总会站在她这一边,而且又在名校读书,处理事情上,确实比她这普通人心细。
她那天手被刀割破,若是执法者在驾驶座找到一星半点的血迹,那她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吴梦娟回到家,一下子泄了力气,靠在沙发上,全身的骨头、筋络都抽·搐似的疼。
脚上的皮鞋,被雨水泡过后,已经紧紧贴合在皮肉上,现在反而没了什么感觉。
吴梦娟从柜子里拿出创可贴,费劲地将鞋子扒下来,扳过脚踝来看,竟然一点伤口都没有,只是被磨得有些红。
家里很安静,甚至能听见张民丰在床上翻身的响动。
吴梦娟坐在沙发上,静坐了一会儿,光脚走到卧室,推开门,张民丰还在里面躺着。
吴梦娟坐到他身边,轻推了推他:“没事的,都解决好了。”
张民丰果然没睡,慢慢地坐起身。
吴梦娟的头发是湿的,有些雨后道路上扬起的土腥味,还有些雨没冲刷掉的香水味。
吴梦娟的衣服是湿的,身体是冰的,语气却很温柔。
客厅里的冷光灯打进来,看不清吴梦娟已生出皱纹的脸,只能看见她姣好的半身侧影。
张民丰紧紧搂住吴梦娟,把头深深埋进她的发里。
……
1998年12月1号。
吴梦娟在商场盘下的男装生意,没撑过半年,就破了产。
半年前,她信誓旦旦地保证,这笔生意稳赚不赔,分析从国内外大局着眼,一路讲到小商场生意经,头头是道。
张民丰信她,找亲戚朋友借了十万给,辞了职,一门心思地帮吴梦娟打理生意。
可钱不断地投进去,只见货积压得越来越多,却看不到利返回来。
想收手止损,却意外地又卖出去两件衣服,挣回来一点钱,两人便好像能看到希望似的,哄骗着自己,鼓着劲,继续撑下去……
直到洞越来越大,十来万全部亏进去,还欠下一屁股债时,张民丰崩溃了。
他突然间就垮了。
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昏睡了两天,烂摊子全都留给了吴梦娟。
十来万不是个小数目,亲戚们都是看着他是高材生,有出息,才答应把钱借给他一阵子。
哪想到……
张民丰感到恐惧,想就这样睡死过去,什么都不用管,也挺好。
吴梦娟很担心他,总是敲门,敲得他睡不着觉。
结婚半年,她的坏脾气,也渐渐显露出来。
更何况,她没想到自己看上的男人,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像滩烂泥,两人争吵的次数,也就越多。
吴梦娟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多年,口才自是毋庸置疑,就像她哄骗着他投钱做生意一样,一大摞话劈头盖脸地砸过来,骂得他分不清东南西北。
最后一次,张民丰烦不胜烦,气得爬起床,要与她大吵一架。
一开门,看见吴梦娟打扮得极漂亮,穿着她最美的裙子,珍珠项链金耳环都戴上,连脸上的妆,都比平时浓三分。
愣神的空隙,吴梦娟挽过他的胳膊,笑眯眯的,像是从来不曾发过脾气:“走,陪我出趟门,我有办法了。”
送吴梦娟进了最贵的那家咖啡馆,张民丰蹲到马路边,一根一根地抽烟。
才下午五点,天已经有些阴过了头,像是要下雨。
张民丰正仰着头,看天上聚聚散散的云。
一辆黑车开到他身边,一个矮小女人从车上下来,见到他,捂住嘴一脸惊讶:“哎呀!这不是吴姐的老公张哥嘛,您怎么一个人在外面?吴姐呢?”
“里边儿呢。”张民丰仍蹲着,脸上没有笑模样,“我抽支烟,你和梦娟先聊。”
“好的好的,张哥还是这么一表人才。”李萍上下打量了他一眼,鼻腔里突然发出两声尖锐的笑。
张民丰皱了皱眉,死死盯着李萍的背影,像只病了的狼,盯着乱扑腾的鸡。
吴梦娟没料到,李萍翻脸这样快,当初一口一个姐妹情深,有忙一定帮。
真要找她借钱时,态度就全变了。
“你的事我早就听说了,商场里的姐妹们,钱都被你借了个遍,你还没醒啊?谁现在敢把钱借你。”
李萍搅搅咖啡,刚想送到嘴边,抬眼看见吴梦娟的脸,又一脸嫌恶地把杯子丢回桌上。
“做人也要知点趣,你看现在,哪还有人愿意搭理你?好几个服装柜的都跟我说要小心。我说不会,你不是那样的人,没想到,你还真来找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