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孙绾绾也没那么恶毒。
她只是不明白,为什么那时候,爷爷奶奶所有的新衣服,都是买给孙筱筱的,她只能等妹妹穿旧了再穿,那明明是她父亲孙建设给的钱。
为什么晚上,孙筱筱可以尿尿在夜壶里,她就得冒着寒风、摸黑瑟缩到那简陋的农村厕所,蹲在两个晃晃荡荡的砖头上,听着隔壁猪圈里猪的哼哼声胆战心惊……
早上起来,还得倒妹妹的夜壶;
为什么她必须要帮着奶奶做饭、打扫房屋,而孙筱筱只用坐在床上裹着被子看电视?
奶奶总抹着泪,说筱筱多可怜,小小年纪就没了爸爸妈妈,这么大也没吃过什么苦。
奶奶说,“你大她一个月,大让小,就担待点。”
孙绾绾委实无奈。
因为她发现,孙筱筱慢慢长歪了。
孙绾绾十二岁那年,邻家姐姐得到了条施华洛世奇项链,来跟她们炫耀。
结果孙筱筱开口就说:“姐姐,这个项链我喜欢的,送给我吧。”
孙绾绾当即惊住。
她一辈子也不会提出这样无理的要求。
孙筱彼理所应当被拒绝了。
却没想到翌日,孙筱筱便偷了那条项链过来,拿剪刀剪成了24截。
孙绾绾质问她时,她扬起公主般高傲的头,恶毒说,“她居然敢不送给我,什么破玩意儿!我才不稀罕!我剪了项链就是要让她不好过!她活该!”
那恶毒的语气,孙绾绾多年后回忆起,都不寒而栗。
那项链价值好几千块,孙绾绾怕孙筱筱被人发现,便丢在了猪圈里。
后来,邻家人找上门来,她胆战心惊,替孙筱筱担心。
结果,筱筱理直气壮手一指她,“姐姐偷的!”
她振振有词,“我亲眼看到姐姐偷的,她将项链丢到了猪圈里!”
孙绾绾惊得,嘴里能塞进一个灯泡。
到现在,她早不记得当年为这事挨了多少打,只觉得有些事,孙筱筱需要明白。
那就是伤害别人需要付出代价,这世上不是所有的东西,都理所当然是她的。
高二时,孙筱筱抢了孙绾绾的男朋友胡奇。
她趾高气昂站在孙绾绾面前,带着一贯的公主笑:“姐姐,其实啦,我也没有真的喜欢上他啦。只是胡奇说我比你好看,比你性格好,他最喜欢的人是我,想我想了好几年,我听了有点感动嘛,于是就……姐姐你不会怪我吧?”
孙绾绾当场扇了她一个耳光。
因为她一点都不喜欢胡奇。
那是个社会上的混子,染着五颜六色的毛发,左耳上扎了六个耳钉,胳膊上还纹着两条龙,他根本不是她的菜。
她之所以那样草率跟胡地奇在一起,完全是想气江一帆,想让他别再纠缠自己了。
孙绾绾快被孙筱筱气疯了,想着这回玩儿蛋了,得将她交给她父母。
当意识到她已经没了父母时,心里又骤然一疼,反应过来时,孙筱筱已洋洋得意扬长而去了。
孙绾绾看着她接近130斤的背影,整个人都崩溃了,她比自己好看才怪!
胡奇明摆着是欺负她。
可长大了的孙筱,筱愣是什么事都要跟她比,什么东西都要抢她的。
天底下怎会有这样傻的人呦!
孙绾绾狠骂了胡奇一顿后,觉得有机会也该给孙筱筱个教训。
——不然,这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再干出什么丢人的事怎办?
于是,在一年后的射箭课上,孙绾绾举着打家里带来的弓箭,对着孙筱筱一张嫩脸。
她的箭法还可以,从小跟江一帆学的,她就是要将孙筱筱这张大脸给射肿!
堂妹孙筱筱哈哈大笑,她蹦跳着挑衅:“孙绾绾,你倒是射我啊!射不中你就是王八!哈!王八!”
孙绾绾牙一咬,眼一闭,手一放,箭身破空而出。
一声尖叫过后,她看见孙筱筱倒在一片血泊里,接着,所有的人都惊呼着朝她扑过去……
时间静止了,一切场景都像被设定了慢动作,那些遥远的哭喊和呼救,宛若从岁月的空谷里传来那样,空旷而渺远。
又恍若一记重锤,锤在人的脑海里,发出无比沉痛的回声,咚……咚……咚……
孙绾绾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后退几步说,这、这不可能啊!
她的箭头是蜡做的啊,她从来没有拥有过打磨得如此精细的钢铁箭头,从来都没有过!
她没想杀孙筱筱,她不至于会为了胡奇杀她,她……
箭头给人换掉了,一定是给人换掉了!
可是没有人听孙绾绾说,一个都没有。
到现在都没有。
……
那时的孙绾绾,是爱着江一帆的,很爱。
他是她少女时代的梦想。
二人什么时候认识的,孙绾绾记不清了,总之很小。
最初,孙绾绾对江一帆的感情很复杂,因为他是“别人家的孩子”,妈妈宋辞雅总喜欢拿孙绾绾跟他比。
江一帆优秀到什么程度?
任何考试,只要他参加,他就是第一。
江一帆长得也很好啊,皮肤白皙,眼睛很大,还高到不行。
他的头发浓密飘逸,跑动起来时,由风吹着向两边散开,还多才多艺,真是打中走出来的男主角。
青春期的女孩子,叽叽喳喳像麻雀:天呐,他好帅他好帅!我以后要嫁给他!
孙绾绾就不一样了。
她对他不屑一顾。
因为她是那个传说中的千年老二,各方面都被他压过一头。
孙绾绾的妈妈宋辞雅女士,在她很小的时候,便以无比同情的眼神看着她:“绾绾,你已经这么努力了,可为什么还是比不过江一帆?”
宋女士一直以为,是江一帆比女儿更努力,所以就发了疯地看着她,逼她没日没夜地读书。
宋女士絮絮叨叨,说她为女儿付出了整个生命,孙绾绾是她这一辈子的希望,所以一定要争气。
不是啊。
孙绾绾觉得,自己跟江一帆之间,纯粹是智商上的差距:当她用挤出来的午休时间拼命学习时,透过窗户,总能看见江一帆潇洒打球的身影。
她从未看见过他读书——单位时间的汲取知识量,是人家的十几分之一,这不是智商差距是什么?
所以,当宋女士又旁敲侧击着,对孙绾绾进行“严格”教育时,她忍不住开口损:“江一帆他爸爸是玉石商人,大资产阶级,妈妈是特级教师,知识分子。我爸爸是建筑工人,妈妈是无业游民,瞧瞧这家教,我拿什么跟人家比?”
孙绾绾原是开玩笑的,却没想宋女士当真了。
她眼眶迅速泛红,眼泪像快决堤的洪水,一点点聚集起来,接着扑簌簌往下落,直将孙绾绾的心,都给灼出了一个洞去。
孙绾绾讨好似地伸手拉她衣角。
她红色高跟鞋的声音“笃笃”砸在孙绾绾耳边,有些空洞。
宋女士居高临下,无比轻蔑:“你懂什么?还不是因为你?”
孙绾绾突然间慌了。
宋女士是个精致人儿,五官跟选美小姐一样,她的化妆品摆满了整个卫生间,她每个礼拜都要种睫毛和护理头发,还要做不一样的指甲。
宋女士光鞋子就有400多双,她喜欢拎着名包喝红酒吃西餐,以及参加各种各样的高档晚宴。
她还喜欢浪漫,她说总有一天,她会开着法拉利,载着我四处兜风。
可是她喜欢喝的红酒不便宜,法拉利也很贵,她想要的生活都太奢侈。
可孙绾绾的父亲,仅仅是个包工头。
说实话,孙绾绾不怕宋女士冲她大吼大叫,或是骂她没出息,就怕她突然沉默下来。
她的沉默是一块冰,将孙绾绾整个人都冻住,然后再生生打碎。
很多年前,孙绾绾听人说,宋女士原是看不上她父亲孙建设的,因为他太土,长相也普通,不过是手头有点过得去的钱。
人们还说,宋女士年轻时,给一个穷小子耽搁了。
跟孙建设是到了年龄来相的亲,在一起拧巴相处了不久,不小心怀了孙绾绾。
医生说,她再打胎可能就生不了了,这才没办法,嫁了人。
孙建设自知配不上,便宠她得很。
可惜能力有限,一辈子辛勤工作,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富人。
要买个channel包,跟买白菜一样不眨眼,那不成。
孙绾绾闭上眼,忽然觉得很累。
她是个拖油瓶,她知道。
宋女士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念叨着,说孙绾绾毁了她的一切小精致。
念叨着,说她为孙绾绾,付出了所有,所以她必须要争气。
这些孙绾绾知道,都知道。
可她就是觉着,肩负着别人的希望和人生,太累了。
……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孙绾绾发现,发小江一帆,对她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他有时候会冲过来跟她比高低,比完了,再深深摁一下她的头。
他总是嘴角上扬着说孙绾绾,你怎么不长个儿了啊?哎你前几年不是挺猛的吗?比我还高一头哩——
他没心没肺地笑,接着用一根手指,戳点着孙绾绾胸口,戳得她连连后退。
他扬眉挑衅,说不得了啊,你那个时候敢抓我领子啊!
孙绾绾被他戳得,眼看要一屁股坐在地上,他一把抓住她的手,拉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