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下车窗,跟左诀说,“我想抽根烟。”
左诀说,“你随意。”
我低头点烟,问左诀,“你现在还怀疑我是‘那个人’吗?”
左诀说,“不是怀疑,是确定。”
我咯咯笑了。
好有想象力哦。
左诀说,20年前有个姑娘叫许静宜,悍匪。
她敲诈、贩·毒、据说还枪杀了一名执法者。
她坐了7年牢,刚放出来,就嫁给了一名富商,结婚一天后,她害死了富商,继承遗产,逃之天天,沉寂多年才重新出现。
他笃定,那名悍匪就是我。
我还能说什么?
左诀回过头来看我,神色复杂:“脸怎么了?”
我苦笑:“我要是悍匪,能被人打成这样?”
左沉默。
我喘口气说,“左诀,给条活路吧。我就一普通女人,像这马路上的芸芸众生一样,糊涂的活,糊涂的死。你别再缠着我了成不?”
左诀问,“孙老板和他小情人的死,当真跟你没关系?”
我说,“那天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我能干什么?”
左诀转移话题:“你去哪儿?”
“没事就载我转转吧,哪儿都成。”
……
徐太太是真的狠。
孙铭遗产刚拿到手,就将他从前做过的腌臜事,都抖了出来,给自己博个同情。
号外号外:万盈集团董事长孙铭,早年以赞助群星孤儿院为名,猥亵、虐待幼童。
社会公众气炸了。
他们用了毒的话语,肆无忌惮攻击着孙铭,说他死有余辜,禽兽不如。
20年前,他们也是这么攻击许静宜的。
说许静宜的父母是诈骗犯,执法者殷然对她多加照顾,孰料这狗东西辍学、敲诈、贩·毒……
怎么教都教不好,最后竟还反噬了殷然,害死了他。
果真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喂了还咬人的疯狗。
是啊,她挺不是东西。
说到殷然,我6岁就认识他了。
那时,我还是个小孩,逃了奥数课溜回家,恰遇一伙凶神恶煞的人,提着棍子,将我家砸了个遍。
我缩在墙角,嗫嚅说我父母不在,他们就将我劫走了,说我在,我父母肯定会现身。
后来我才知道,那是放高利贷的,我爷爷的赌债,得我父母还。
当时有多害怕,我记不得了,只觉着像一场梦,颠三倒四。
梦醒时,我手心攥着一颗大白兔奶糖。
17岁的殷然,有着一头飘逸的黑发,清澈透亮的眸子。
他的白衬衫很干净,有淡淡的百合花香。
他整个人站在阳光下,是会熠熠发光的。
他低头看我,塞我手里一颗大白兔奶糖。
他捏捏吓傻了的我的脸,**的头说,“别害怕,没事了。”
那时殷然刚考上警校,叫人截停了绑匪车,那只是他人生中小小的见义勇为——却是点亮我人生的整片星辰。
当时我在学画画,画了很多殷然的脸,殷然的眼。
我叫他殷叔叔,他笑眯眯说叫殷哥哥。
我自豪而信誓旦旦地说殷哥哥,长大了我要跟你一样,当执法者。
他开心说好啊好啊,你想学什么我都教你。
他开心笑的样子真好看。
现在想起来,我都忍不住嘴角上扬。
我10岁时家里出了事。
爸爸被击毙,妈妈喝农药自杀了。
那时我是真的傻,还以为放高利贷的没再来,是良心发现放过了我们。
后来才知道,爸爸偷偷在网上贩卖他人的身份信息牟利,还清了爷爷的债。
他那是诈骗,金额不小。
后来被执法者盯上。
爸爸自知没指望,就想给妈妈和我留些大的,于是给一个人称“三哥”的当马仔,最后代替三哥,被执法者击毙了。
多年后我听人说,我爸是个替死鬼,三哥故意让他送个装满海落因的包裹,来吸引执法者注意(他并不知情)——这也都是后话了。
我还听说,那年殷然刚毕业,第一次执行任务,在处理情报上不太稳健,中了三哥的计,所以执法者才误将我爸当作毒贩给击毙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但殷然对我是极好的,经常来看我,还给我买好吃的。
现在想,他许是因了愧疚。
可我不需要他的愧疚。
爸妈离世后,我被送入群星孤儿院。
殷然每周末都会来看我。
他陪我说话,教我习题,还给我讲许多有趣的事。
他很惊诧地说,“哎,我发现你很聪明哎,反应速度特别快,记忆力也好。你才7岁,怎么连勾股定理都知道?”
我郑重其事说,“我每天都有在图书馆里看书啊,我以后还要跟你一样,考警校当执法者呢。”
殷然忽然沉了脸。
我以为是我说错了话,十分慌张。
他露出了有些难过的笑,摸**的头说没关系。
后来我才知道,我爸是罪犯,我这辈子都别想当执法者了。
殷然老早就知道。
殷然叹口气说,“我很想收养你,可法律不允许。”
他说,“你等着,我一定帮你找到个很好的收养家庭。”
我问,“如果哥哥你收养了我,是不是每天都能陪着我?”
他捏我的脸,笑着说是的。
我蹦起来说,“好啊好啊,你收养我吧,叫叔叔叫哥哥都成,我会洗衣服会做饭,还会把地板都擦得干干净净,我吃得不多,特别好养。”
殷然抱起我说,“你可不能这样,你要吃得多一点,白白胖胖才好。”
他从裤兜里,掏出一把大白兔奶糖,塞我,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放心,有我一口饭吃,就不会给你汤喝。”
我就仰起脸,朝他灿烂地笑。
殷然摸**的头,说我笑起来像朵向日葵。
是啊,我是向日葵,殷然就是我的太阳。
我曾发了疯的向他生长,却长成了这样一副扭曲疯狂的怪异模样。
……
左诀送我回家,宋可还在。
我以为他找红色高跟鞋去了。
我弯腰换鞋,他穿着睡衣,站在卧室门口。
他过来牵我的手,我本能瑟缩了下。
他叹气说,“你别怕,我不碰你。”
我低声说嗯。
我洗完澡换了睡衣,吹头发时,看见他在窗户口抽烟,于是问他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
他回过头说,“我喜欢你,你知不知道?”
我轻声说我知道。
宋可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薛茉,你不知道我有多少次下定决心离开你,却都狠不下心。我甚至想逼你自己离开,可谁知道,你打都打不走。”
“那就别走了。”
他走过来捏住我下巴,强迫我抬头:“你求我啊。”
我轻呼出气:“好,我求你。”
“你怎么就这么贱呢?”他嗤笑一声,眼眸又暗了去,“却不是因为我。”
宋可推我到墙边,一口咬上我的锁骨。
他说,“我就不相信,殷然他就有那么好?你们好过?他抱过你?亲过你?像我这样的亲过你?嗯?”
我梗着脖子,说他亲过我。
宋可说,“你放屁。我调查过,殷然死的时候你才17,他有老婆,老婆还怀着孩子。就算你不要脸送上门去,他也不是那种人。”
我跳起来说,“他就是亲过我,他就是!”
宋可撩起眼皮说,“你是不是想挨打?”
我不吱声了。
宋可解开我的衬衣,皱起眉头,“你背上怎么回事?怎么有这么多小红点?不会是皮肤病吧?”
说着,他又抬起我的脸,“你看你,一张脸生得这么好看,脱了衣服,身体却一般般。”
我像吃了一只苍蝇,登时恶心得冲到卫生间里干呕。
……
我从小就是个谎话精。
群星孤儿院的人都知道。
我跟人说,我父母没有死。执法者通告都是假的,我父母是被国家给秘密藏起来了,他们是涉密人员,受邀去研发原子弹。
殷然也知道我这个毛病。
可他没批评过我,约莫是维护孩子那份脆弱的自尊心,又约莫是神经大条。
他每周不仅带我吃喝玩乐,还会带来一大包自己的脏衣服和臭袜子。
我虽洗得认真,可他也真不害臊——带得未免太多了些……
其实他该批评我的。
“孤儿院后面的老别墅里,蛰伏着一只吃小孩的妖怪,它的牙齿是密密麻麻的针尖,遇到不听话的小孩就一口咬上……”
“小孩会被戳成一只长满了籽的草莓,每个长籽的地方,都喷溅出红色的血来。那血一直流啊流,这辈子都不会停止……让你死不了,也活不好。”
10岁的我,编造出了这样的故事,说给孤儿院的每一个孩子。
“说谎、你说谎!那里才没什么妖怪!那是孙铭叔叔的房子!他人很好的!妖怪怎么会在他那里!”
“你才是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你爸爸是诈骗犯,你从小就会说谎!我们不会相信你,世上也没人会相信你!”
小伙伴都这样骂我。
殷然总是笑呵呵,夸我想象力丰富,有艺术家潜质。
其实我没说谎,我真被妖怪咬过。
我经常在某个漆黑的暗夜,被带进孤儿院后面那幢老别墅里。
别墅是用红色砖头垒起的,内中很阴森,墙上挂着些古老的欧洲画,左斜方搁着三角钢琴,整体色调呈昏黄。
别墅内有很多个房间。
我沿着长长的走廊一直向前走,像是步入了噩梦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