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槌“咚”一声脆响,陈法官低沉的声音,穿透了我的灵魂,令我瞬间回过神来——
“鉴于突**况,今日休庭。下次开庭时间,另行通知。”
他若有若无看了我一眼,加上一句:“犯罪嫌疑人宫杉,继续取保候审。取保候审期间,不得出入湾里市。”
钱律师走过来扶我:“诸事顺利,稳定情绪,请别担心。”
走出法院的时候,记者们一窝蜂似的涌上来,蝗虫般乌泱泱一片。
递到我眼前的话筒上,密密麻麻的孔洞,像是苍蝇密集到令人恶心的复眼,又像一个个黑黢黢的定时炸弹。
我一时头皮发麻。
“宫杉女士,请问殷萍女士之死,是否出于你的授意?您是否在暗杀证人,以规避法律制裁,请回答!”
“近期,二级市场股价波动,已远远超出了社会公众的预期。请问您的万家地产,在这一风波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
“您八年前的春翼公司旧案,在这个紧要关头被翻出,是否有人从中做手?”
“近期,巨盈系公司疯狂举牌万家地产,您的控制权是否已经失去?”
“网传,证监会已经勒令万家地产紧急停牌,该消息是否属实?”
“宫杉女士,请您回答!”
“请回答!”
“……”
我站在原地,像只落入网中扑棱棱的飞蛾,满目皆黑,左突右突不见方向。
我从未如现在一般,被强行搁置在镁光灯下,任人观察。
却又觉着进退维谷、无所适从,只能强行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还是先请诸位等待判决结果吧,不要做无谓的猜测。”
透过重重人群,我看见霖通证券——姜达的车停在不远处。
蒋雍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闲西装,从车上下来。
二人勾肩搭背,往法院正门走过来,脸上笑嘻嘻的。
果然。
我的眼睛,像挨了谁一记重拳,疼地无奈闭上。
钱静律师的话,再一次响彻耳边:“记住,强者并非传媒的宠儿。”
于是,我就像是一根绷紧了的弹簧,被忽然卸力,眼前的人潮,像是被设定了慢动作。
我眼前一黑,毫无征兆地当场晕倒了过去。
一个声音,在我耳畔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清晰:这一局,我们谁都没有赢。
有的人看似屈居劣势,实则已胜券在握。
……
我从医院回家时,已在三天之后。
家里冷冷清清,没一点烟火气。
听康哥说,两位保姆阿姨都闻讯辞职了,这两天没人照顾棵棵,自然冷清。
进门时,桌上搁着一碗不知是米饭,还是粥的灰色东西,旁边还有一小碟绿油油的玩意儿。
该是棵棵做的。
尝一口,米饭有股诡异的酸味,翠绿的是凉拌菠菜,我喜欢吃的。
可惜,菠菜没有焯过水,完全是生的。
不是难吃,是根本没法吃。
小家伙有心了。
我突然一阵心酸。
“棵棵呢?”
“房间里做作业呢,这孩子,几天不见,也不知道过来迎接你,我去叫他。”
我拦住康哥:“不用了。”
我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棵棵,就像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我一样。
我百无聊赖打开电视,知名财经评论人裴永乐教授,西装革履做客开明卫视的《财经先锋》。
他脊背挺得笔直,双手交叉呈“金字塔”式:“相信大家对这几个月来的股市震荡,都予以了高度关注。”
“万家地产掌门人宫杉女士,涉嫌侵占公司财产,被执法机关立案调查。本案现已开庭审理,目前由于证人突然死亡,而临时休庭。”
“像万家地产这样有影响力的企业,领导人的落马,毫无疑问,会造成大规模的股价波动。”
穿火红色鱼尾裙的主持人,向前倾了倾身子:“那照裴教授看,宫杉女士会是清白的吗?”
“情况不容乐观。”
“那就请裴教授解释一二。”
“首先,我们来了解一下我国的司法体系。一般来说,执法机关立案侦查后发现确有证据,才会移送至检察院审查起诉,要知道,公权力机关绝不会空穴来风。”
“其次,改革开放初期,宫氏集团在珠海、深圳一带以做外贸服装生意的方式,积累了原始资本,随后投身物业和房地产开发。”
“众所周知,珠三角地区承接经济发展红利,最近四十年房价翻了何止几十倍。也就是说,宫氏大成于房地产。”
“俗话说,站在风口上,猪都能飞。看宫氏集团的投资结构,我们不难发现,它旗下大多都是些物业、小额贷款、物流等公司,这都是劳动密集型产业,没什么科技含量,对国民经济贡献极小,算不得大智慧。”
“从心理学的角度分析,像宫杉女士这样的人,因为钱来得太过轻易,容易把持不住自己,膨胀之下铤而走险,将公司财产据为己有,那是必然。”
“在此我提醒广大人民群众,股市有风险,投资需谨慎;第三,由于我们改革开放时百废待兴,很多法律制度不完善,大家也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从这个方面来说,我们大部分企业都是有原罪的……综上所述,依我看,宫杉女士清白的机会不大。”
我长吁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
瞧瞧这说的都是些什么话!
我跟着宫先生时才六岁,刚开始做生意时,只是个给人裁裤边的裁缝。
后来,跟着师父做裤子和衣服,改革开放后,卖给当地的太太小姐,再后来卖到全国各地。
四十年前,谁知道什么是劳动密集型产业和高科技产业?
钱来得太过轻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口气倒是不小。
我关了电视,在客厅里踱了两踱。
我忍不住走到宫棵房间前,敲了敲门:“棵棵,你不用去上学了。下午有叔叔过来送你去澳大利亚,你不是喜欢弹钢琴吗?我在那里为你请了个老师。”
我的宫棵打开门来,穿着最喜欢的橘黄色球衣。
他以极无辜的眼神望着我:“妈妈,我们这是要逃跑了吗?妈妈,你也会跟过来的吧?”
我气极反笑:“瞎说什么!”
我的儿子宫棵,眼睛红红的,一脸的不知所措。
这神情,我似曾相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