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糊涂,有人睿智,有人则懂得临机应变。
那天在何驰带和洪兴进贡院的拜师后,一个人策马狂奔披头散发赶回江夏,一路上换了三匹马如风一般飞驰,路过夏家庄前害得夏家庄丁差点把他当成马匪。
这人便是钱伯义,喊开城门后,他连夜进城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陶家米铺,这米铺烧了后半段,万幸米仓没着,家中女眷搬到城外庄子居住,现在只有陶家老爷和一群伙计、长工住在里面看铺。
钱伯义拍开门唤了陶家老爷出来,拉到僻静角落,背着月光像做贼一样。
“出大事了!”
“钱大人,你怎么披头散发?”
“快去找盈盈,天一亮送几件像样的女红让他带去郡守府!要快!一定要快!”
“这是为何啊!”
“那何驰不是普通人,这人有这一遭,全天下的孔门子弟都要抖三抖,他就这一个月降服了洪兴。用心之深,可怕,可叹。”
“啊?!”
“和这比起来,什么杀将夺印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你家盈盈在事发之前必须讨得少容夫人欢心!”
“杀将夺印?!这是诛九族的事啊!”
“嘘!”
钱伯义嘘住陶家老爷,指着他的鼻子说。
“这便宜你不要,我只去妓院买几个落难良家女子送去。不怕告诉你,何驰死不死不好说,但是何家注定是将来的朝上一言堂。尤其是曹乡君的儿子曹枢,前途将不可限量!”
“可是这诛九族……”
“何驰毒辣,自己换命,拜了大儒为师,前途都给儿子,名声埋下了将来什么路走不通。多说无益,就此告辞,你不要这富贵,我钱伯义自去取。”
“钱大人你说清楚些,这什么名声,什么留给儿子。”
钱伯义有些高估陶家老爷的脑子了,终究是个开米铺的,他哪里知道名声怎么用,他估计最多知道几品官有多少禄米罢了。
“还有一件事!也许明后天会有五万两金子送来,那是何驰给你的聘礼,你爱要不要,退去何家自有喜欢的人收。”
陶家老爷愣在原地,他看着策马去向县衙的钱伯义慌了神。连夜叫起了伙计,拿出与何驰交易时的账本一把火烧了个一干二净!紧接着天不亮的时候,陶家米铺挂出了“歇业一月”的牌子,闭门谢客谁也不见。
钱伯义在县衙写了三封书信,书吏接待的没惊动县太爷,忙了一夜三封信写妥了,喊来三个衙役,一人赏了一块金子,要他们送信去三个地方。
“听清楚了!长沙沈传文,襄阳曹纤,京城少太师!谁也别挑远嫌近,这金子够你们逍遥半辈子了。”
钱伯义正要回自家庄子的时候又一次路过陶家,不曾想狗熊就是狗熊立刻露了熊样,冷笑一声调转马头直奔烟花柳巷去了。到了那里什么也不看,直奔最大的金红楼,上楼也是一路狂奔,这金红楼正是快打烊的时候,看到这么一个疯官往上跑,两个打手伸手就要拦,却见钱伯义伸手甩出两个金坨坨。
“赏你们的!滚一边去!”
两个打手都傻了,这官员脚步沉重,身上叮铛乱响。钱伯义提着两袖子钱,脚步能不重嘛。进了金红楼大厅也不说什么,伸手将正中大桌上的桌布一抽连同碗筷一起甩到了地上,声音之大让整个金红楼里的人都醒了。
“咕噜噜噜!”
谁也没见过这样的主顾,一句话不说就在掀了桌布的红木桌上像倒豆子一般甩下两堆金子。这钱伯义只恨自己的袖子不够大,否则擂台下还有那么多金子等着他拿呢,时间紧迫能带回来的也就这么多了。
“出来见客!”
钱伯义一声吼,一个衣服还没穿好的老鸨便冲了过来,一边拧扣子一边问。
“爷是来找谁的?”
“新来的没露过脸的清倌人,抓到柴房里的良家妇女,正在挨打的小丫头。通通叫出来!”
“爷您要玩几个,我给你安排!”
钱伯义拍案而起,指着那婆子说。
“死婆子,你以为我和你闹着玩呢,要良家女子!精细的一个也行,搓的一百个都别来现眼,找到合适的这些金子都是你的!”
“好,大爷你等着。”
老鸨没命的跑了去,这一桌的金子看得人眼馋,有人认出了钱伯义。那夏老七竟然从三楼探出来头,一眼看到钱伯义和满桌的金子,搂着的女子顿时不香了,裤子都没穿好就一路跑下楼。
刚刚经过陶家米铺那一遭,钱伯义算是长了记性,这富贵不是给没眼力的人准备的。夏家老太爷虽然曾是朝官,但是混了多少年来了个无功无过,退休都无声无息的,多半也看不透这场大富贵。
“钱爷!你去哪里发财了?”
“夏老七以后别这么亲热,我钱伯义以后跟何大人混了,太亲密了容易闹出些矛盾来。”
“这金子是何驰给你的。”
钱伯义哈哈大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金子在夏老七面前晃了晃,金光闪闪的夺人心魄。
“我告诉你,何驰在豫章杀将夺印。”
“什么!”
果然和陶家一个反应,难怪斗不过何驰,自己当初也是看走了眼,早知道还回什么濮阳,趁早安排现在亲都攀上了。
夏老七突然觉得这钱不香了,他渐渐后退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夏老七你也是个秀才。给你趟富贵你想不想要?”
听着富贵看着黄金,想到何驰杀将夺印,他当然直摇头。钱伯义也好说话,既然不要自然有人要,将手中那块金子丢上二楼任女子们去争抢了。
“敢问钱大人是何种富贵。”
“何种富贵?朝中一言堂!一小儿出生太后便赐了金锁,三王手中过齐王赐的名,父亲是豫章大儒闭门弟子其名一出震孔庙。母亲国姓巾帼美名,不到二十岁便有朝中六部三品实缺等着他。许还能娶个公主当个驸马,入仕一片坦途!母亲是国姓,若万岁提拔跳出这九品的官阶,将来没准是个亲王!也许还有个庶出的弟弟或者妹妹,但嫡庶和睦家里一碗水端平,弟弟命头差些也能当个郡守、郡丞,这妹妹嘛就算不能入宫也嫁不到三品以下的人家去。”
“这是做什么梦?没人敢这么做梦的。”
“我们当然是不敢,没有人家的胆气。能混个郡丞还是补的缺,这差别我认了,人比人气死人嘛。但是别人家何驰敢玩命,不是一般的玩命,脑子已经转到天上去了。就这金子,四大箱都打不动他,给陶家送去两箱当聘礼,金子还没到呢,陶家就闭门谢客了。”
夏老七这才猛然想起自己家,这灭九族如果波及的话,夏家是不是也要遭殃?说来也没关系,但是耐不住何劳禄是江夏郡守,到时候真牵连起来难保不会惹祸上身。
“钱大人,你慢慢歇着,我回家一趟。”
“慢走,不送!”
钱伯义喝着伙计送来的茶水,看着落荒而逃的夏老七,在背后喊着一脸嬉笑。虽然钱伯义算错算漏了,但是别人求前程自然要都要往好里算。
“来来来,这是最精细的,还在学琵琶,你看她的模样。”
老鸨领来一个挂着泪花的女孩,看着瘦弱光抱起这琵琶就有些费劲,年纪也不大人只比手中的琵琶高了些许。
“几岁了?”
“说话,官人老爷问你话呢。”
“你凶什么!”
钱伯义瞪了老鸨一眼,立刻对抱着琵琶的女孩嬉笑道。
“走,陪着伯伯进屋说。”
然后反过脸来指着那堆金子说。
“赎她够不够!”
“够!三十个都够了。”
抱着琵琶的小女孩一下丢到琵琶,正要下跪却被钱伯义一把拉住。
“别怕,伯伯不是坏人,只和你说几句话。”
“求伯伯放我回家吧,王找儿谢你了。”
“那你家在何处?”
这就是了!卖来的问家十有八九是问不到的,蒙着头九转八倒到了哪里都不知道,睁眼就是江夏,来了楼里抱起琵琶就开始学,每天挨着打哪里还能记住自己家在哪里。
“如果寻到家,那就更好了。但是伯伯可以给你寻个去处,走咱们屋里说去。”
钱伯义一抬手,老鸨立刻让伙计打开一间房,里面糕点茶水一应齐备。钱伯义带着女孩走到屋里,将她捧到椅子上坐好,然后俯身下去掏出手帕将她的眼泪擦干,女孩眼睛一动眼中竟是层层水波鳞鳞,钱伯义在心中大呼这钱花得值了。
“好!是叫王找儿对吧。”
小女孩点了点头。
“今年几岁了?”
“十二。”
“极好!”
钱伯义一拍手,深吸一口气对王找儿说。
“伯伯不求你别的,只要今夜你记得伯伯就是还了恩情。改日你若见到我只要你喊我一声伯伯,其他就说什么都不记得了。”
王找儿犹疑的看着钱伯义,钱伯义耐心的开导着。
“给你寻个天上人家,这人家不欺你、不诈你,冷了有衣服穿,饿了有饭吃,虽不是大富之家,但其乐融融。还有和你差不多的小主人。你只要记住我是你伯伯,将来见了记得喊我一声,我便谢谢你了。”
“……”
“伯伯对天发誓,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
“要是有这样的人家,王找儿一定感恩戴德!一定记得伯伯!”
“好!”
钱伯义看着王找儿,看她整个人灵动似水,将来必是极好的美人儿,只是年纪略小了些。而且她整日练习琵琶,被师父鞭打饿的瘦的看着实在可怜。
“你身上可有伤?”
王找儿点了点头,撩开后背的衣服那印子看得钱伯义寒毛直竖。
“好!许是你的大机缘,得了那家的好,将来或真能让你找回家去。”
“求伯伯不要骗我。”
“傻孩子,你今天算是出了苦海了。”
钱伯义想想那些丢在擂台下没人管的金子,仰天叹息也许这就是因果吧。
“伯伯告诉你,你出了楼去只管跑,直着跑过三个牌坊过了那石桥往右一转,那里唯一一扇门,你无论用什么办法只要把门敲开了,你便出了苦海。”
王找儿用眼睛打量着这个披头散发的伯伯,钱伯义想起自己失了仪态,用茶水洗了脸正襟衣冠,再次让王找儿看了个清楚。
“记住了吗?”
王找儿用力点了点头,这一点头又把眼泪抖了出来,钱伯义也不去管了,多点泪痕更真些,便拉开了门带孩子出去。顺手将自己兜里最后一块金子掏了出来,压在老鸨的手上。
“记住喽,这个女孩你们谁都没见过!”
“对对对!没见过,是个野孩子!”
钱伯义点了点头,一步踏出门槛扬长而去。上了马看着那王找儿跑过石桥奔右边去了,钱伯义便骑马出门去了钱家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