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迎客

媒婆追着来襄阳的宛城寡妇经过通禀进了曹府,现在就在客厅内,小燕刚刚端了茶水进去,正往外退呢,就听一个极有气势的声音冲了出来

“曹乡君不要见怪,是掌柜和伙计混!还不跪下!这么大的单子也不通知我一声说订就订了,这些琉璃片又不需要什么手艺,只是铺的厚一些,断然用不掉十万贯一片的。”

季昔眠带着掌柜和伙计来的,现在两人就跪在曹纤面前。曹纤劝着、笑着心里的可不糊涂,这季昔眠是个生意经,声音高起低落拿捏的正正好好,训人有训人的样子,话中隐着要结尾款的意思却又不明说。何驰遇刺时订的琉璃瓦,到了这月才来说误会,想必这个季老板是摸过底的,江夏第一座温室已经起好了,这个时间点要送第二批货下去。她不知道季老板有没有别的意图,只是来交个朋友曹纤当然愿意。

“季老板不必这样,既然来了我这里,银票你直接带走吧。咱们公是公、私是私,这既然是夫君订的,我是断然无法做主的,他的话就是钢钉落下了撬不动,三百万贯一文都不会少给你。”

季昔眠还想说什么,但是曹纤气势已经占了上风,高喊一声潘安。潘安应了一声进了客厅。

“这是宛城琉璃坊的季老板,夫君订的货到了,去支二百万贯出来。”

“是!请季老板稍等,请乡君稍等。”

目送走潘安,曹纤的眼睛扫过那掌柜和伙计,说。

“快起来吧,我们家里不兴这个。”

季昔眠让两人起身,带着些许佩服打量着眼前的这个曹纤,听说这乡君才不到十八岁!脸蛋还是个小丫头的样子,却已经有一个会读书写字的儿子,本在汉水对岸交流不多,名声也只在樊城有些响亮。今天一见发现竟然比传的还要真,举手投足间哪有一丝小丫头的样子,俨然一家之主的做派,身形小巧撑着大大的气场,不过对视一眼高下立判。

“纤儿。”

“母亲!”

少容突然从内屋出来,曹纤起立,季昔眠带着一群人连忙见礼。少容还礼后立刻对曹纤说道。

“昭仪娘娘那儿有事,吩咐人来传话,你在家待客我去去就回。”

“恭送母亲。”

曹纤一路送母亲离了客厅,转回来对季昔眠说道。

“实在不好意思,家里也是忙得没头没脑。诸位不嫌弃的话,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

这句话刚说完,陈黑穿堂入室,也不禀报黑着脸将一封无头信递到曹纤手中,只说。

“送信的说是豫章来的,给曹乡君与何大人的。”

这豫章来的无头信好生蹊跷,水卜为豫章郡守,若是急事自然是耽搁不得。对面前的季老板说了声抱歉,退后两步寻个避人的地方将信拆开了。这封信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曹纤看过脸色阴沉,硬憋了一口气才转回笑脸对季昔眠说道。

“无甚要紧的事,季老板请后屋坐坐。”

“不敢劳烦乡君,奴家本该直去江夏的,此行只为赔礼不为别事。”

这时潘安正好从里面走出来,两沓银票分左右递到了桌上。

“乡君请过目,这是一百张万贯银票,这是散碎的千贯银票凑整一百万贯。”

曹纤走到桌前,拿起一百张那一叠的银票过了一眼,又拿起另一沓细细点过,约莫一炷香之后将两沓银票放到了季昔眠面前。

“我已经点过了,请季老板过目。”

“既然乡君点过了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还是点一下吧,以后常来常往,生意还多着呢。”

“有什么生意,乡君只管吩咐。”

“还真有生意!”

季老板浑身一颤,眼看着三百万贯已经出门了,曹纤还要做生意,也没听说这曹纤是荆州首富,单这一笔支出就足够盘下整座琉璃坊了。季昔眠还在想着回去之后这钱怎么捐、怎么花,谁料脚还没挪呢,生意就来了。

“江陵琉璃坊的匠人们是二把刀,我也是图他们近,就这样做买卖他们还敢瞎涨价。季老板既然也是开琉璃坊的,不如送些样品报个价过来,我若觉得合适自会发信去订。”

“不知道曹乡君要什么样的东西。”

“长颈大肚瓶、广口半腰瓶、掌中瓶、满月瓶、半月瓶、拇指瓶。”

“奴家回去之后遣人送些样品过来,不知道要什么配色。”

“有什么配色就做什么配色,把技艺都亮出来,样品也算全款不会少季老板一分。”

“就怕做的太奢了。”

“奢了不好吗,季老板只管做就是了。”

季昔眠很想见正主一面,何驰的狂名她是听过无数遍的,曹纤这般举重若轻的谈吐并非是狂而是稳。这一狂一稳竟然能融到一起去,当真神奇。

季昔眠的来访对于曹纤来说也是极好的事,当真瞌睡遇上了枕头,江陵琉璃坊自从乌林展览会后就飘飘然了,一个拇指瓶居然开价两百文。以前装沐浴露的大瓶子才不过六十文,现在随便去问个价都直接乘三倍往上,现在市场上一匹待染的白绢才九百文,苗疆送来的特级贡茶两贯钱一斤,江陵琉璃坊敢那么漫天要价当真没了竞争就没了惧怕。

眼看着钱出去,曹纤一点都不慌,郡守府里还有两万两黄金可用,实在缺钱了用它兑些府银应对便能渡过难关。

“乡君!”

客还没走呢,小燕就进来传话,应该是有挡不住的客人来了。曹纤点了点头,小燕开口道。

“有个叫团圆的公公来拜访。”

公公来拜访曹纤那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季昔眠明显的一惊,听着门外走来的脚步飞快,只能带着掌柜和伙计退到一边,这公公似乎很赶时间,等三息之后只见一个脸熟的太监双手托着一个包袱半弓着腰来到客厅跪在曹纤面前,双手将包袱奉上。

“这位公公,这是?”

曹纤问,团圆答道。

“这是太后托我给乡君带的,说都是家里用不到的东西,搁着也是搁着,趁着冬末扫除了出来。”

这太后连懿旨都没有,赏赐个东西就像长辈给小孩一样,曹纤不敢让下人去接,只能自己上手,这两手一捧便知晓了份量。季昔眠低眉候着,脑中更是思绪万千。潘安立刻从兜里掏出两枚大钱向团圆公公手里送,结果团圆双手一握袖子,起身对曹纤说道。

“小的只是递个包裹,不敢收赏钱。”

曹纤极为熟练,将包裹递给潘安,从潘安手中接过那两枚沉重的大钱,亲自递上说。

“公公收下吧,一来一回路上少不得花销,这是路费不是赏钱。”

“那团圆谢过乡君。”

“都是一家人何言谢。”

“不敢,不敢,乡君和太后才是一家人,我们就是个下人。”

团圆收下了两枚钨金大钱,倒退着出门,曹纤让潘安把包裹带往后面放着,正打算再与季老板说上两句时,刚去前厅的小燕又回来了。

“肖员外来了。”

季昔眠好是哭笑不得,这曹府上的客人如过江之鲫,曹纤迎来送往一刻不得闲,自己再留就是不识相了。便向曹纤行礼辞别带着掌柜和伙计开始往外走,曹纤立刻随行相送,两人出了客厅往前门走,还不等曹纤把季昔眠送出门,肖得意就进来了,季昔眠短短时间已经有了免疫力,刚才太后的包裹都递来了,现在无论肖得意造出多大的阵仗她都不会感到意外。

肖得意貂裘在外、锦衣在内,身后的六个侍卫各个狗皮大衣、狗皮帽子,身后还有托着礼物的十六个丫鬟穿着清一色羊皮袄内衬厚棉衣,每个托盘里都是不重样的东西,最后四个力巴搬着一个好大的琉璃柜,里面排列整齐的辽参、灵芝、鹿茸、何首乌等等药材,塞得是满满当当。

“肖得意拜见曹乡君!”

这肖得意生怕曹纤不让拜,一过门槛就跪了下去,曹纤拦都没用只见他也不管曹纤身边有没有人俯首便拜。

“肖员外何苦这样,这些礼太重了,夫君有命绝对不收的。”

“草民知道何大人家门干净不屑这些东西进门,如若不收草民便转献于昭仪娘娘,此番特来感谢何大人与乡君大恩,请乡君受草民一拜!”

解气是真解气,肖得意这么大脸盘子往地上砸,哪怕他烧了曹纤十座楼,那怒火也淡了。匪哥哥想出来的点子真是绝了,让肖得意心甘情愿的散家财,再以恶制恶让这个关中恶人去对付黄河两岸的恶鬼们。肖得意这厮为了打通上升通道无所不用其极,何驰将通道给了他,关中首富不缺钱财自然不可能被金钱打动,在太子身侧与力为了打出名头来必然会有毒辣的手段,到时候只需隔岸观火,看那关中恶鬼如何与黄河恶鬼掐架的好戏。

“潘安,带肖员外进去看茶。小燕,带这些礼转去城外献于昭仪娘娘。”

肖得意心里都乐开花了,他备这么厚重的礼物就是为了转献昭仪娘娘的。

这送礼走人情一两银子往上传,传到上峰手里还剩几文,几十万贯都买不到朝堂上一句好话,更不用说礼物直接送到天子面前。给了昭仪让昭仪带进宫去,就是直送天子,这昭仪是个直性子断然不可能昧下这些东西。现在送的越重就越是给昭仪撑场子,那三道旨意聘进宫的昭仪有着皇上、皇后、太后的面子,这脸上贴金的买卖肖得意算的最清楚了。不过是将肖凝进宫之后各处打点的钱折现成这些礼物送出去,成本价收的货里外里也花不了多少钱,比何驰花三百万贯买那些琉璃瓦便宜多了。

“草民多谢乡君。”

曹纤将脑门上一块红色的肖得意请进客厅,转身回来送季昔眠,这肖得意太过招摇,一条大街上挤满了来看热闹的,还好小燕带着队走了,也带走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不然这条路上堵得连马车都快挪不开了。

“让季老板见笑了,改日请您去曹庄一览。”

“有劳曹乡君相送,奴家告辞。”

曹纤送走了季昔眠,转身走回屋内来到客厅,肖得意好像被挖掉膝盖骨一般,一看曹纤又跪了下去。曹纤遣退潘安,让他出去后把客厅的门带上,迈开双脚从肖得意面前走过,来到正席坐了下去,正脸看着肖得意说道。

“肖员外何故这样,不就是烧了我的房子。我夫君都饶你了,我还能不饶你?”

“是小民受了奸人挑唆,实在是鬼迷心窍!何大人大仁大义,曹乡君恩重如山,我肖得意蒙两位大恩大德,必改过自新重新做人。”

曹纤想着这肖得意真会说话,两句话把一身的罪孽摘了个干干净净,现在这般谄媚恐怕并非真心,只不过是把柄还热乎着怕何驰反悔。

肖得意还是老辣,何驰也是奸猾,两人算是撞上了,但何驰只一招就直拿要害让这老油条恭恭敬敬。何驰买房买在江夏城中,有吴迅做主证,方士做辅证,只要一个提告肖得意不去就是逃逸。就算肖得意要申诉也要先过县衙、再过郡府,再往上州府和都察院。

江夏是何驰的主场,老子何劳禄就是江夏郡守,县衙和郡府这两道坎就过不去,都察院那是天子御前,天子正愁找不到机会惩治肖得意呢,上都察院那就是羊入虎口。荆州州府看似是个翻盘点,但是襄阳有曹纤,江夏是何劳禄,长沙有沈传文,任谁咳一声州府牢里的大刑就等着他。

更不用说荆州州府荒废了二十多年,荆州刺史一职常年挂缺,在荆州郡府往上递就没有州府这一道坎了,天子就可以直接提审该案,到了那一步这就是无解死局!这是某个人给肖得意选定的必死之地,只要吴府里的符咒之事暴露出来,肖得意能拖着半条命回去关中都算是天子开恩!

唯一的变局点就是何驰在冷风中想到的办法,忍下全部的仇怨亲手将肖得意放回关中去。若单单只是放过肖得意,这还只是算半招,带着肖得意去宫门前叫门那才是可怕。

没有一步步走过官场的人哪知道这份量,白身站在宫门前不被赶走就已经很离谱了,宫门守将可不会管你是谁。就算你是秀才、举人、进士又如何,就算你是太子身边的东宫左右庶子,东宫幕下的太子宾客也没有这样的面子,朝官过了时辰也不能在宫门前停留!何驰往宫门前一站,守将都要怵他三分,两句话一说就派人进去通禀,还是在早朝的时段。要说谁有这样的待遇,往高了说是得宠的亲族、王爷,往低了说至少也是带着军情急奏的将领、信使。

何驰只要带着肖得意在皇宫门口站定,他就是个傻子也知道这其中的厉害,李福一眼比得上千言万语。要过四道坎的案子,何驰单骑就送到了皇帝面前,肖得意上了天机殿才配喊“一户十亩田”。

那是喊给天子听的话,跨过四道衙门、四座大牢、四十多样刑具才配喊的话。从天机殿下来,何驰就算问肖得意要钱、要地、要女儿,肖得意都要跪着谢恩,能开口问你要一样东西都算是抬举了肖家!偏偏他什么都不要,开口要了那他就是拿钱办事的天子宠臣,不拿无所求那他这就是天子的剑、天子的手。

以前兴武大帝面前也有一个与何驰有些类似的臣子,其权势滔天却贪财好色,纵马京城持剑上殿,他就是大名鼎鼎的裴元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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