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的春节到了。
在素玉的家乡,每到过年,最鲜明的标志及信号是那“噼噼啪啪”的几不停息的鞭炮声。从大年三十那天起,那鞭炮的“噼啪”声就会响彻整个乡村的上空。大年初一那天,更是从凌晨零点开始一直“噼啪”到那天中午十二点,此后,那刺耳的声音还会一直时断时续时远时近地持续到正月的尽头。ゴ竽瓿跻荒翘欤孩子们总是天不亮就起来,穿上新衣新鞋,蹦蹦跳跳地穿街过巷地翻捡那离群不愿与众同响同耀的孤独的烧剩的鞭炮子儿。兴高采烈地兜在怀里,一个一个地串烧。
潘家的孩子是不会加入此行列的。往年过年时,因为没有新衣新鞋,所以总是呆在家里,最多也只是去自家门前捡一两个小小的炮子儿解解馋而已。但潘家门前的散落的鞭炮纸每年总是最少的,响炮的时间也几乎是最短暂的。每次烧鞭炮,几乎还没开始声音就沉没下去了。因此,过年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值得期待的节日。素玉一向对过年没有什么兴趣,最重要的原因是潘世雄在过年的这些日子里,总是变本加利地在外面醉酒赌博,总是变本加利地欠债变本加利地对他们打骂。
今年过年,素满素堂终于有新衣穿了,可大年初一那天,他们还是没有出去与那些孩子们一起玩闹。因为村里的孩子都喜欢欺负他们,而他们虽然小,却与素玉一样,自小就有一种傲气,宁愿在家里与姐弟们一起相亲相爱地玩乐,也不去受他们的白眼。素玉心里不禁一阵悲哀,感叹于世间的某种人情,居然连小孩子的心里也分着贫富的等级!潘世雄自从昨天晚上吃完团年饭出去之后,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唐宝珠则在屋子里转来转去的,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素玉忽然感到一种难言的烦闷,觉得再也无法在这个沉闷的空间里呆下去了,她身上每个细胞都似乎被闷塞住了。于是她逃也似地离开了那个家。外面到处都是“噼啪”的声音,在浓浓的硝烟味之中,空气里还夹着贺年曲的声音。素玉觉得过年除了“噼啪”不绝于耳的声音和弥漫在空气里的硝烟味之外,就只剩下这些文明所带来的声音了。村子外面几乎不见一个人影,人们都或在家里看电视或在家里一家围在一起打麻将打扑克了,而这里的古怪风俗又规定,大年初一是要在家守财神的,因此不能到外面去跟别人拜年,否则,就会把自己一年的财运好运全给了别人。因此,在其他地方今天应该最热闹的,在这里却静悄悄地几乎没有一个人出来。
素玉闷闷地徘徊在村外的小路上,忽然后面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素玉,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走?”素玉忙转过头去,是一个推着自行车的红风衣少女。只见她的短发烫得卷卷的,贴覆在她那扑了粉的额上;红红的嘴唇显然是涂了口红的;那画着蓝色眼影的眼睛正含笑地望着自己呢!素玉愣了一会神,忽然恍然大悟地叫道:“呀,是莹姐呀!你怎么变化那么大?你升职了吗?”
“哪里?我早改行了。在那个工厂里,一个月的工资除掉吃住,剩下的钱还不够我买一双鞋!我现在深圳一家沐足按摩店工作。不但工资远远比工厂里的高,而且工作又轻松,只是帮人洗洗脚,捶捶背,一个月能赚千多块呢!而且认识的人也多,比整天闷在工厂里强多了!”
“是吗?可是……可是我听说按摩店那个地方比较复杂……”
“嗨,这世界什么地方不复杂?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关键是要靠自己能不能自清罢了。总之,能赚钱的地方就是好地方!素玉,以后要有什么事,就过来找我吧。我写个地址和电话给你。”说着拿出一支笔,边写边问道:“素玉,你还在镇里的工厂工作?”
“是的。”
“我劝你还是出来做的好。总不能在镇里那破厂呆一辈子的,你说是吗?不要怪我多事,你家的环境……”
“工厂的同事对我挺好的,我也在努力学习。”
“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尽可以来找我。我工作的那间按摩店还缺人手。你要有兴趣的话,最好早些来。”
素玉望着那远去的飘动的红背影,心里又一阵迷乱,重新又在风中踽踽独行,想着自己的弟妹,想着自己的家庭,心里有些乱。
她有些恍惚地踱回家里。潘世雄仍没有回来。素满和素堂两个正玩耍得开心。她有些无聊地翻看了一会自己以前胡乱涂写的文章和诗歌,这些又令她想起那些美丽而苦涩的日子,又令她想起那双眼睛……无端地,她就更烦更乱起来了,闷闷地踱到厨房里,看到唐宝珠正在准备午饭,就走过去帮忙。仍有些心不在焉的。突然,“啪”地一声,那个正在清洗的碟子已从她的手中摔落在地,刹时被摔得粉碎!素玉一下呆住了。
唐宝珠听到声音也跑了过来,看到地上的碎片,立即大惊失色:“阿弥陀佛!菩萨保佑!真是罪过!”她合着十虔诚地喃喃念道。一脸的惊慌之色。
素玉虽然并不相信在大年初一里打碎物件就是不祥的征兆的迷信说法,但心中仍不免地蒙上了一层灰暗。看着唐宝珠战战兢兢却无比虔诚小心地从地上拾起碎片,并用红纸包了起来。她的心一酸,眼泪差点夺眶而出,但愿……她走过去,抚着唐宝珠的背说:“妈,你别信那么多了,我们不会有事的。”
“希望菩萨慈悲,保佑我们平平安安。”唐宝珠那悲哀的脸仍是无比的虔诚。自从素玉两次入院后,她就开始信起佛来了。
素玉并不怎么将那碎裂事件放在心里,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大年初二那天早上开始,她的眼皮竟一下一下地跳动起来了。这使她更是闷烦起来。她是并不信这些的。
一个新年就像往年一样,在有些凄凄惨惨的薄雾中过去了。一晃就到了大年初五了,新年的气氛已渐淡渐褪了。许多人都已恢复了正常的工作。
这天中午,素玉正在家里帮妈妈剥花生种子。忽然,她的一个堂弟惊慌失措地冲进来大叫:“不好了!素玉姐,雄叔在外面跟人打架了!”
“什么!?”虽然这已远远不是第一次了,但她还是整个跳了起来,“在哪里?”
“在村东的小店里。你快去看看吧,有很多人围着他呢!”
“天!”素玉心里一痛,她不用去看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了。
她气喘吁吁地跑到现场,只见那小店的门口围满人。许多人都在如观鸡斗般地在一旁抚掌起哄,一个个看得眉飞色舞。素玉又羞又气又悲又恨,心碎欲裂地推开人群,只见平时在家威风八面的父亲此刻正被四个痞子如耍小猴般地被摔来掼去,身上沾满了泥巴,鼻血在他那杂乱的胡须上冲成了两条血溪;嘴角的血直流到脖子;他的眼睛血红,眼睛下面那本就隆起来的颧骨这时隆得更高了,像两座小青山一般,整个脸青一块紫一块的;黄黄的头发乱得像是一个鸟窝,杂乱地盖在头顶上。这个在家是不可一世的常胜将军这时虽已明显处在极为不利的劣势了,但他一点也没有屈服的意思,红红的眼睛仍闪闪地发着幽光。他这时正被一个痞子踏着胸口,仰躺在地上,双拳在空中乱舞,嘴里乱七八糟地叫骂着,但这一切只会使他显得更加可怜可笑。那痞子蔑视地乜斜着自己脚下的俘虏:“赌鬼雄,你还不还债?没钱?没钱就从我们的胯下一个一个地爬过去,并边爬边叫我们一声‘爷’。”说完脚一用力,潘世雄青紫的脸因为痛而扭曲了,舌头向外伸了伸,“债我可以迟些还给你们,但要叫‘爷’就办不到!”他虽痛苦不堪,却仍说得非常坚决。
“好,叫你嘴硬!”说着脚下又一用力,潘世雄痛得杀猪般大叫起来,差点就没叫出“爷”来了。
“用力一点,驼子明!”有人在旁怂恿道。
“钻吧,叫一两声爷有什么关系呢?赌鬼雄,好汉不吃眼前亏,到这个时候,你还雄什么呀?”
围观的人抚掌嬉笑着猛叫“打啊!打啊!”“钻吧,赌鬼雄!”在这片起哄声中,潘世雄就又已挨了好几拳好几脚了,脸上终于露出了求饶的神色。痞子们如玩手中的木偶一般,边笑边喝:“钻呀!叫呀!没钱还要学人赌钱,还要凶,还要嘴硬!”
“好小爷们,给我几个月的时间我一定可以还你们的钱的。求你们放过我吧!”
“不行!还债归还债,那肯定是少不了的!钻裤裆叫‘爷’又是另外一回事!这只当是算你的利息。你还想嘴硬,看我们不收拾你!”说完抬脚又要向他踢去。
素玉再也看不下去了,对那个躺在地上的父亲又是恨又是怜。忍不住叫道:“住手!”
那些痞子听到叫声,吃惊地回过头来。
“各位大哥大叔,请你们饶了他吧,他冒犯了你们,我代他向你们道歉!对不起了!至于还债的事,各位大哥大叔请你们给我们一点时间!”
素玉一出现,再这么说了一番话,场上立即静了许多。人们都有些惊愕地望着这个胆大而弱小的女孩。有人细声议论道:“呀,赌鬼雄的女儿来了,这回有热闹看了!”
“是啊,看他们怎么对付她。”
“……”
那几个痞子初时被素玉弄得愣了一愣,看到她的样子,其中一个忽然乜斜着她,有些不怀好意地说:“你是赌鬼雄的女儿?”
素玉点了点头。
“好,你来了便好,你能答应替你老子还债就更好!父债女还,天公地道的,你们说是吗?可是……”他斜了一眼满脸悲怨的素玉,眉毛挑了挑,歪着嘴说:“你老子欠了我们的债还出手打人,叫他从我们的裤裆里钻过去叫我们几声‘爷’他又不肯,又没有钱马上还给我们,你说,应该怎么办呢?”说着邪笑地望着她。
素玉避开了他们的目光,脸色苍白着诚恳地说:“请大哥大叔们放过我爸爸这一次!”
那几个痞子初时还似乎有些动容,你看看我,我望望你,年纪较小的一个突然说:“不行,世上哪能有这么便宜的事?况且,你又不能帮他马上还钱。除非……”他看了看素玉那张苍白的小脸和隐含泪珠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像要沁出水来一般,而那两排浓密的长睫毛,更如两只黑蝴蝶似地在眼睛上方扇动。这张脸,是动人的!
“除非什么?”素玉避开他们那令人恶心的眼光。
“除非你能给我们哥儿几个轮流亲上几口。”说完眯着细眼邪睨着她。ニ赜竦牧沉⒓凑堑猛ê欤一时羞、恼、恨向她齐袭而来。而围观的人,这时又掀起另一股哄潮。
“大炮二,快上呀!”
“鬼马祥,你们今天可艳福不浅哪!”
“快上啊!你们不上我都想上呢!”
“……”
这些话,如一把把利刃击刺在她的心上。人人都在嬉笑哄闹,而那些痞子,有的已走上前来了。素玉脸色发白,惊恼羞恨地望着他们。他们的笑容更邪了,而围观的人起哄得更响更欢了,仿佛是他们要去做一般,那刺耳的笑哄和唿哨声那样强烈地刺激着她的神经,她以一种哀怨鄙夷而绝望的眼神环视了一眼那些哄叫得正欢的人群。从没有一个时候,她是如此地痛恨如此地鄙视那些人。然后,她忽然平静地瞪了一眼正要伸手向她的脸颊摸来的痞子,平静地看着那张令人恶心的淫邪的脸,脸上一扫刚才那楚楚可怜的神色,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气。在她那充满正气和刚毅的目光的注视下,那“大炮二”居然愣了愣,那只已伸出来的手不知为什么硬生生地缩了回来,他忽然对面前的这位弱小女孩产生了一种惧畏的感觉。忽地在她的注视下自惭形秽起来,那只手就再也摸不下去了,一时倒呆愣在当场了。在一旁的一个痞子看了,不满地讽笑道:“你老哥今天是怎么了!畏手畏脚的?我可在等着你呢!”说着就要向素玉凑过去。
素玉瞪了他一眼,不知道为什么,刚才还理直气壮的他也忽然心里一缩,动作不自觉就缓了缓,在这缓了缓的刹那,素玉已飞快地从“大炮二”身上抽出一把尖利的小钢刀,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神色坚决而凛然地说:“谁敢过来,我就死给谁看!”驼子明机伶伶地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平时打架斗殴甚至放火劫物的痞子们居然都不敢正视素玉那双正气凛然、俨然不可侵犯的眼睛,一个个都木呆呆地站在那里,没有一个敢说一句话。而刚才还在哄闹得来劲的人们,这时也不敢出半句声了,仿佛一出声,素玉手中的刀就会刺入她的头中了。
终于,“鬼马祥”泄气地说:“算了,算了!赌鬼雄,算你走运,有个女儿为你出面磕头,看在她和刚过完年的份上,就饶了你这一次!但是,你的债还是要还的!”说着眼露寒光地瞪了一眼还趴在地上的潘世雄。恨恨地走了。人群也就一哄而散了,一边不忘继续议论刚才的事。
刹时,那里只剩下素玉和还软软地躺在地上的潘世雄了。
素玉呆呆地看着散去的人群,突然心里一阵松泄,刚才的勇气全部消失了,立即跌坐在地上,泪水像决堤的洪水一般汹涌而出,她忍不住掩面大哭起来……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忽然觉得有一只大手温柔地拍在自己的肩膀上,一滴冰凉的水珠滴落在自己的颈脖上。她惊疑地抬起泪眼,却看到一张青紫红肿,满是凹凹凸凸如平地崛起片片山丘的脸,在这张脸上布满了杂乱的胡须和血污,居然是她的父亲潘世雄!素玉不禁一阵厌恶又一阵悲酸,正准备挥手而去,却发现这已不是一张凶神恶煞不可一世的脸了,在这张黄黑的脸上,竟嵌了两滴非常大颗而晶莹的泪珠!那眼睛里的神色已不再冷漠可怕了,那望着素玉的眼光居然充满了内疚和悔恨,竟还有一丝奇异的爱怜之色!那张脸因痛苦而扭曲着,抽搐了一下,那两滴水珠滚落下来了,而新的水珠又滚了出来。“阿玉,我对不起你!爸爸不是人!不但害了自己,还要连累你!爸爸对不起你们……”他一时竟哽咽得不成声了。
素玉愣愣地看着父亲那如雨般往下坠落的泪珠,看着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她本来对这张脸是满怀怨恨的,这时却心里一软,又有些怜悯起他来了!他以前纵使再不对,再可恶,可他不可改变地是她的父亲,她亲生的父亲。而今天,他也受到惩罚了,也终于受到良心的谴责了,他已知道悔疚这种感情了!新的泪水又涌上了素玉的眼眶,“爸爸,过去的都过去了,我只求你以后不要再去赌,再去喝酒!爸,你戒掉赌戒掉酒吧!我们以后一家人平平安安地过日子。”
“阿玉,我答应你!我以后一定要重新做人!阿玉,我不是人,我不是你们的爸爸!我不配做你们的爸爸啊!”潘世雄捶胸顿足,痛苦悔恨异常。
潘世雄在家躺着养伤的那段日子,他确实变了,不但不再呼喝骂打妻儿,而且似乎是有意向他们赎罪,时时处处地关心起他们来了。全家人看到他这样,都既高兴,又怀疑,日子天天过得像做梦一般。
初七那天,素玉因为第二天要上班了,所以一早便到林蓓家去。那天天气有点冷,临出门时,潘世雄居然叮嘱她说:“多穿一件衣服,外面挺冷的,别着凉了。”素玉受着这陌生的关心,有些不习惯,心里却舒服得很。潘世雄终于不再觉得她是克爹累娘的累赘啊!
到了林家,发觉今天林家静得有些异常。她有点好奇地推开虚掩着的大门,走进大厅里去,却发现林太太正坐在沙发上呆呆出神,连她进来了,也没有丝毫的反应。素玉的心不觉一紧:发生了什么事了吗?
她轻轻地在她的身旁坐了下来,轻声问道:“干妈,你在想什么?”
“哦,是素玉哪!怎么这么早?”林太太如梦初醒。
“闲着没事,就想过来找干妈聊聊,而且,我明天就要上班了。怎么今天家里那么静?他们都还没起床吗?”
“哪里呀,今天他们一大早就起来了。他们兄妹俩回公司,林蓓送她爸爸去湖南。哎!我当初就反对她爸当这个什么中方代表经理的了,每月都要出差十几甚至大半个月,都那么一把年纪,他自己不累我也替他累!唉!素玉,外面人人都羡慕我不愁吃不愁穿的,又有三个那么孝顺懂事的儿女和知冷疼热的丈夫,都说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了。其实,这世界还不是你看我好,我看你好?有谁会知道我的苦处?平时我们一家人都是各分东西的,一家才那么五口人,却要常常分作四处,忙公司的,忙出差的,忙学习的,剩下我这老太婆,什么也不能忙,犹如废物一般,想找一点事做做也找不到。电视都看腻了,看书认识的字又没几个,聊天又有谁有这闲心陪我?每天都是这么醒了就不知道今天要做什么了,睡觉却又哪里睡得了那么多?素玉,这种寂寞,谁能了解?谁能明白?告诉别人,别人倒会说我这老太婆有福不晓得享了。如果有得选择,我倒是宁愿家里不要有那么多钱,儿女丈夫不要那么能干,一家人和和气气热热闹闹地团圆生活在一起。我从一月份就开始盼过年,好容易盼来了,一家人终于可以热闹团聚在一起了!可不够十天,就又各分东西了。过几天蓓蓓也要上学去了,这偌大的一栋房子,就又空荡荡地剩下我一个人守着了!素玉,这么一下子从热闹到安静,这么一下子一个个都离我而去,我真的不习惯,真的一时接受不过来!”说着竟扑簌簌地滴下泪来。
素玉同情地看着面前这个孤寂的老妇人。这是一个在许多人看来都多么幸福的一个女人呵!唉,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而其中的详情,只有念经人自己清楚,而其中的酸甜苦辣,也只有念经人自己才能参得明。人生、家庭难道就这么奇妙的么?难道许许多多看似完美的东西,里面竟也会是空的么?可见幸福其实只是人的一种感觉,只是人一种对自己的生活看法和要求而已。
她实在不知道应该怎样去安慰她。有好一会,才说:“干妈,你别太难过了。有空你多休息休息,还可以出去走动走动,或者在家养养花,喂喂鱼儿什么的,还可以多养些小鸡小猫小狗,一天的时间很快就会过去的。我想林蓓他们有空也一定会常回来看你的。”
“唉,其实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呢?燕子长大了,自然就不会再守在巢里面了,自然是要飞出去的,这是规律。人也是这么个样的。儿女还没长大时,老盼着他长大,长大了,也就飞了。我现在也不希望什么了,只是希望你们一个个都事业有成,一个个都活得快快乐乐、平平安安的,我就心满意足了。至于我这老太婆,反正也没几年的命了,怎么样都无所谓了……”说着又掉下泪来。
素玉还想说什么,外面林蓓的叫声打断了她,“妈——我回来了!”只见她有些垂头丧气地站在门口,眼睛红红的,她扁了扁嘴:“妈,就剩我们两个了!”说得林太太的鼻子一酸。又欲掉下泪来。素玉见状,忙说:“谁说只剩下你们两个了,不是还有我吗?”她非常害怕这种凝重得有些惨淡的气氛,赶紧打破这种局面,“我今天整天都在这里,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你又能陪我们多久?你明天还不是一样要走了?”林太太说着一边拭泪一边走进厨房里面去了。
林蓓望着母亲的背影,心里一阵难过,忍不住长叹了一口气:“唉——”ァ捌涫担干妈她挺可怜的。你以后有空要多些回来陪她才好。”
“我也知道也想多些回来陪她。只是每次我回来,她第一天就会高兴得流泪,第二天我要走的时候她又会流着泪吃午饭,流着泪送我走……我真的好害怕看到她的泪眼。所以,有时想倒不如不回来还好,免得两个都心烦。”ァ翱墒牵如果你不回来的话,她不更心烦更孤单?就是因为你少回家,所以你好不容易一次时,她就会高兴得落泪了,而你回家的日子又那么短,她当然又会因为恋恋不舍而流泪的。如果你经常回来,她就不会这样了。”
“经常回来,我也想啊,可是又哪里有那么多时间?现在我的功课可不像以前了。你也知道了,素玉,我一定不能失败的,我一定要把功课赶上来,找回原来的我!至于我妈妈,我只能尽可能让她开心一些而已。”林蓓又叹了一口气,转头问素玉:“你明天要上班了吗?”
“是的。”
“唉!日子过得真快!一个新年又这么过去了。没过年时老盼着过年,其实,也只不过是如此罢了。只是又多添了一些离愁别绪而已。”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有喜就必有悲,有聚就有散,这是人生必然的事,所谓盛宴必散。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天地。而正因为有了分离的痛苦,才会有相聚时的欢乐。林蓓,我祝你学习进步!”
那天,素玉直到傍晚才回到家。意外地看到素堂居然坐在潘世雄的膝上,素满则站在潘世雄的身边,眉飞色舞地听他讲他小时候的一些趣事。这是素玉以前连梦里也不敢设想的情景。而潘世雄脸上所显现出来的慈爱之色,更是陌生得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家里那种和谐的气氛令素玉既陌生又高兴又有一种颤巍巍的感觉。她暗自祈祷让这一切能保持得再久些再久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