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要杀了臣妾吗?皇上明天就要杀了臣妾吗?”冯天春突然笑了起来,她半趴在老皇帝怀里,笑得可悲又讽刺。她跟老皇帝说,“我老了,不再是当初红衣纵马与你初见的年纪。冯家也完了,自我父亲和二哥都战死之后,也再没有能上阵杀敌的忠臣良将。
我一不能取悦于你,二不能替你分忧,所以你觉得我无用,就要把我杀了。
你总拿你那三个孩子来说事,可那三个孩子我早就杀了,又不是今日才杀,你为何早不治我的罪,生生拖了这么多年?
皇上,臣妾明白,从前您有顾忌,还想靠着冯家稳固你的皇位。
再加上我们少年相识,多少还有些情分在,所以您舍不得。
但现在没什么舍不得的了,一切都过去了。忠义没了,情分也尽了,就可以杀了。”
她一边说一边笑,“也对,该杀。我满手鲜血,死在我手里的人,又何止是那三个孩子。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为何一定要让那江媛媛绝后?我为何单单不给她留一点后路?
为何宫中其他妃嫔能生下孩子,唯独她,一连死了三个?
皇上,因为我恨,我恨啊!
我认识你那年,我才十三岁。我一眼就相中了你,说什么都要嫁给你。
可是当初,你并不是最有希望的皇子,我父亲跟我说,想要扶你上位,太难了。但凡我换一个选择,他都不会为难我,都会成全我。
可我就是相中了你,我非你不嫁,我在家里闹了整整两年,人瘦得几乎脱了相。我父亲实在心疼我,没办法,只好答应了。
你有了冯家的助力,几乎是立即从一个没人在意的皇子,成为了炙手可热的皇位继承人。
而我也调养好了身子,终于嫁给了你。
那时候你府上还没有正妃,先帝防着冯家,防着你,说什么也不肯让我做正妃。
我父亲大怒,说不让我嫁了。可我喜欢你啊!我非嫁不可啊!
所以我以侧妃的身份入了潜邸,正妃之位就给了什么势力都没有的江媛媛。
后来我父亲说,给了江家女儿也好,毕竟江家无势,也不争,到时候最尊贵的就还是我。
可是我心里不甘,因为我比江媛媛爱你,我比江媛媛更早认识你。
你说你喜欢我一身红衣骑着马的样子,于是我就把红衣穿了许多年。我即使生着病也要骑马,就是为了给你看,就是为了让你记得我最好看的模样。
那时候我们也确实很好,你经常偷偷把我从府里带出去,一起狩猎,一起吃好吃的东西。
你说府中其他人都是不得不娶,就只有我,你是真心想娶的。
你说只要冯家帮着你,将来后位一定要让我坐,我生的孩子也必是太子。
可我嫁给你之后,一直没能怀上身孕,我眼瞅着江媛媛大着肚子,虽然大夫说是个女胎,可我心里依然嫉妒得发疯。因为我听说女儿像父亲,我不想让江媛媛生下跟你长得像的孩子。
大公主二公主无所谓,她们是庶出,可江媛媛不一样,她是正妃,她的孩子是嫡出。
你很看中嫡女的出生,那段日子一直陪着江媛媛,着实冷落了我。
所以我恨,我不能让那孩子活着,我不能让江媛媛好过,我必须得让她们死!”
冯天春说起这些陈年旧事,还是能代入当初的情绪,人很激动,唯一能动的手臂用力地挥舞着。就连老皇帝都要往后退几步,以免被她打到。
可她也在流眼泪,不停地流,倒也叫人生出几分怜悯。
“后来入宫,先帝又留下遗旨,不让冯家的女儿做中宫。
呵!简直就是笑话!明明我冯家立功最多,他却也防冯家防得最重。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江媛媛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一连三个都死在我手里。这样一个没有子嗣的女人,坐在那个位置上又有什么意义?”
冯天春伸手够了够老皇帝,没够着。
她失笑一声,放弃了这个动作。
“从前千好万好,等到这一天来了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是了。
燕擎,我不后悔嫁给你,也不后悔给你生了两个孩子。
可是如果让我再选一次,我一定会听父亲的话,绝对不会选择你了。
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咱们的缘分从一开始就是错误的。
那年我随兄长去狩猎,你听说了这个消息,故意放了一只花豹在那边。然后又在我遇到危险的时候挺身而出,做了一场英雄救美的假戏,猎杀了豹子,将我保护在你的怀里。
偏偏我信了,我以为我遇着了大英雄,却没想到其实只是一场利用。
你利用了我,利用了冯家,坐上了你想坐的位置,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
后来你一点点削弱冯家的权力,也怪我父兄不争气,先后死在战场。
终于,冯家什么都不是了,只剩下一个靖国公的空爵位。
然后你又觉得对不起我,又对你这么多年利用我的事生出愧疚之意。
于是你没有降我位份,没有废太子,依然让我在气势上凌驾在江媛媛之上。
我看起来活得风光恣意,但实际上你我心里都明白,不过是一个在破罐子破摔,一个在弥补心中愧疚罢了。这样的关系能维持多久,就看你觉得什么时候算弥补完了。
所以现在,是弥补完了吗?皇上终于要杀了我了?
也好,杀吧!反正我也活够了。
我本想着我的儿子将来做了皇上,我就去给你陪葬。到时候让江媛媛好好活着,让我儿子对她好些,也算我补偿她失去的那三个孩子。
可惜,终究是我想得太多了,终究那江媛媛也不是省油的灯。
我也服气,她能养出十一皇子那样的儿子,这一点,我的确不如她。
皇上,回去吧,咱们见也见了,该说的话也都说了。
我心里这些苦水倒一倒,好像也没有那么难受了。
虽然这一生我没得到过你的真心,但至少得到过假意,也算是安慰。
回吧!咱们从今往后,再也不见。”
天顺帝走了,刚走出北夜宫的宫门,就听到身后大乱,好像有人在喊着什么。
他脚步停住,想转回身去,但纠结了一会儿,到底还是继续向前走。
卫离在后头跟着,倒是回头看了一眼,好像有人在说:“冯婕妤吞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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