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融,月影稀疏,天上渐渐起了薄雾。二人由木梯爬上山顶,抵达北院,守院弟子见是少林派的僧人,即刻放行。他们穿过一片竹林,来到禅房内。山庄弟子为二人点亮烛台,备上瓜果香茶。
老、小二僧各自在一蒲团上坐下,闭目打坐。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听见外面有人打梆子巡夜,“梆、梆”两声后,更夫扯着嗓子喊道:“亥时二更——”
净石耳根一动,缓缓睁开眼来,歪头看一旁的德言。德言正一动不动地盘膝静坐,神态淡然,心神专注,已是入定。净石想到自己一被外面的声音叨扰,就失了神,相比师叔祖而言,实在是修为太浅,不禁自惭形秽,轻轻一叹。
德言开口沉声道:“入定几时将出定,不知巢燕污袈裟。”净石合十道:“弟子惭愧,心猿意马,没能入定,自然也……谈不上出定。”
德言缓缓睁开眼睛,说道:“阿弥陀佛,这一日发生了诸多事宜,致使你心念杂乱。然,世间万法,皆是因缘和合,无需内疚。”说着,他从桌上拿起茶壶,沏上了一杯早已凉透的茶水,端放在净石面前,将食指放入杯中搅动,茶水也随之杯中旋转。片刻,他收回手指,杯中水依旧悠悠盘旋了一会儿,逐渐平息下来,静止不动了。
净石望着那杯茶,不解道:“弟子愚钝。这杯中的茶,因由师叔祖的手指搅拌而转动,又因师叔祖收回手指而静止。那它究竟是……心随物转,还是物随心转呢?”
德言道:“你认为呢?”净石思忖道:“弟子认为……它本是静止不动的,却因师叔祖伸手,受了外物干扰而转,应当是心随物转才对。”
德言微微笑道:“倘若杯中无水呢?”说着,他将杯中的茶水缓缓倒回了茶壶,将空杯放在净石的面前。净石微微一怔,捧起茶杯,用食指在空空如也的杯中轻轻搅动,喃喃道:“杯中本来无一物,只有手指在转。啊,那就是物随心转了……”德言颔首道:“将物换作人,亦是如此。”
净石茅塞顿开,大喜过望,将杯子放下,向德言咚咚咚叩了三个响头,合十道:“一切业障,皆唯心造。弟子明白了,多谢师叔祖指点迷津!”
德言笑道:“净石有悟性,一点就通,令人欣慰啊,哈哈哈哈哈。”净石笑道:“全因师叔祖智慧,才能将弟子这块榆木脑袋给敲醒!”
得了德言师叔祖的指点,净石心情舒畅,回房睡了个好觉。
翌日清晨,天还未大亮,净石如往常般早起。更衣时,只觉手臂已不似昨晚疼痛。他轻轻拉开纱布一角,伤口已完全结疤,看来不出两日便能掉痂,一切恢复如常。净石大喜,心想多亏郭时非的伤药,再见面时,定要好好答谢才是。
净石前往北院武场练习晨功,见武场内有一男子正在练剑,身姿翩翩,剑法飘逸出尘。那人一边舞剑,一边念道:
“昔年有狂客,尔号谪仙人。
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
声名从此大,汩没一朝伸。
文彩承殊渥,流传必绝伦。
龙舟移棹晚,兽锦夺袍新。
白日来深殿,青云满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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乞归优诏许,遇我宿心亲。
未负幽栖志,兼全宠辱身。”
念到此处,那男子突然有了情绪,呼吸逐渐急促,剑法步调也凌乱起来。最后,他挽了个剑花,陡然停下,将手中长剑扔在了地上。
净石这时才看清,那人是嵊山派少掌门水思极。他走进武场,向水思极合十行礼:“见过水掌门。”水思极见有人来,脸色即刻恢复如常,作揖笑道:“原来是净石师父,果然是少林派弟子,从不落下一日晨功。哎?你昨晚不是受了伤吗?可有好些?”
净石道:“只是轻轻划伤,我皮糙肉厚惯了,算不得什么。呃,来时撞见水掌门练剑,不知小僧……是否打扰了?”
水思极知他瞧见了自己刚刚的失态,朗声笑道:“哪里的话,有人同来练功,我也不必孤单一人了。说起来,我曾在少林拜过一年师,虽非入室弟子,与少林还算有些渊源。见到净石师父,便甚是亲近。你若不嫌弃,可以叫我一声‘水大哥’,我也直呼你名,不知意下如何?”
净石笑道:“好呀。不知水大哥当时是拜在哪位师父门下?”
水思极脸色略显尴尬,干笑了两声,道:“说来惭愧,那位师父不许我在外报上他名号。兴许是我太不成器了,怕我在外污了他的名声吧。”
净石摇头道:“水大哥不要乱想,那位师父既不愿暴露名号,定有他自己的原因。”
水思极苦笑道:“嗯,净石所言极是,应是我多虑了。”他弯身拾起长剑,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手帕,认真擦拭剑身沾上的灰尘,叹了一口气,悠悠道:“这三年来,我肩负门派重担,被俗事缠身。曾经也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为了养活我嵊山派十六岛三千子弟,不得已沦为了一介俗人。唉,我这人呐,心气高、性子急、总想着凡事要先行人前一步,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可行于人前者,免不得要遭受流言蜚语,落得个进退两难、骑虎难下的境地。难啊、难啊……”
水思极这一番感慨,净石听得半懂不懂,唯一能体察到的便是他过得不快活,似乎是心中隐藏了什么难言之隐。就在这时,一个门内女弟子快步走来,向水思极通报传话道:“水掌门,水夫人传话说有要事找您,请您现在立刻回房。”
水思极颔首微笑道:“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大清晨的,还劳烦你大老远的来传话,真是辛苦了。”那女弟子近处见他容貌清俊,言语温润,脸上一红,说话有些打结:“水掌门是、是山庄贵客,这是应该的!”说完,她低下了头,匆匆离去。
水思极收剑入鞘,苦笑一声,正要起身离开,忽然想到些什么,从腰间小心翼翼地取下一个紫色香囊,对净石说道:“净石,我有一不情之请。”
净石道:“水大哥请讲。”
水思极道:“能否帮我将此物转交一位朋友?她叫甘草,也是这次风华大会的会友。个子不高,二十出头,可能看上去年纪还要小些,我也不知是哪门哪派。”
净石点头道:“好,今日我就转交给她。”
水思极将香囊双手递交给净石,蓦然间又想到了什么,正色道:“我因特殊缘由,不便将此物亲自交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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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还请净石替我保密。”
净石道:“好。”
待水思极离去,净石不作多想,练起了晨功。直到日上三竿,逐渐又有几人前来练功,分别是盐帮帮主之子欧阳虎、嵩山派大弟子刘志信、和东海木鸢阁阁主邱曼儿。那刘志信曾与净石在西湖边有过一面之缘,见有旁人在侧,为热络气氛,将那日净石跳水下湖给龙诗雨捡扇坠的事当玩笑话说了起来。欧阳虎听了哈哈大笑,直夸净石急公好义。
邱曼儿默不做声,自顾自摆弄着手上的机械弓弩,她高鼻薄唇,艳而不媚,一条粗亮的麻花长辫垂在后腰。她走到射场最远处,朝着稻草十字靶连射六箭,“嗖嗖嗖”、“嗖嗖嗖”几声,箭矢三箭正中靶头、三箭正中靶心。
净石大声拍手称赞:“好俊的箭法!”邱曼儿朝他点头一笑,继续从箭筒中拿取箭矢,安装上弩。
净石见练武场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想着晨功也算练完,于是回到南院住所吃早点。他喝了三碗杂粮粥,吃下两个糖油饼,饭足后回房换了身干净僧袍,在房内打了一会儿坐,等到了时辰,前往南院校场参加风华大会。
校场内已搭起了一个比武的高台,台下排列着数十张木椅,高台两侧竖着两面锦旗,一面写着“风华大会”,另一面写着“中原武盟”。
群杰陆续到场,纷纷入座。向全真、管云帆、无量法师、德言禅师、还有今晨匆匆赶到的武当派掌门极光道长等人,皆是武林前辈和东道主,均坐在了第一排。
众人昨晚都知道此次参会者均是各大门派世家的亲传弟子,其中必有不少高手,各个暗自摩拳擦掌,盘算着该如何在这次的风华大会上一显身手。净石心中惦记着水思极的交代,左右环顾,寻找那位甘草姑娘。他见身侧坐着一个圆脸明眸的灵秀少女,手中抓了根油条,啃得正香,问道:“呃,这位女施主,你可知道甘草姑娘是座上的哪位吗?”
那少女满嘴嚼着油条,腮帮子鼓鼓的,听他问起,含糊不清地说道:“你……我,咳咳,等下!”她狼吞虎咽将剩下的油条塞进嘴里,费力咽下,用手背擦了擦油嘴,说道:“我就是啊。”
净石还没来得及惊喜,就听她自言自语感叹道:“奇怪,我已按照我娘亲的叮嘱,尽量低调行事了,怎么还是如此有名。”
净石取出紫色香囊,双手递给甘草,小声说道:“这是水思极水掌门托我转交给你的。”甘草伸手接过,因刚吃过油条,手上油渍都粘在了香囊上。她前后翻看了一下,二话不说,将香囊塞进了怀里。净石想着水思极从发饰装束,到穿衣佩戴,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不沾半分尘气。将香囊交递自己时,也是珍重小心,甘草却这样随随意意就弄脏了,似乎有些不妥,却又不好说些什么。
这时,边英杰来到净石面前,说道:“净石师父,我与沐沐是好友,可否让我坐在这里?”净石刚要回答,甘草盯着边英杰,正色道:“我不想跟你坐一块儿。你垃圾话太多了,连我的名字也叫错了,不能算好友。”边英杰又羞又气,强行忍住怒火,冷笑道:“那随你吧,甘、草、姑、娘!”在后排找了个离她稍远的空位,气鼓鼓地坐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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