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总兵依旧盯着颜梓玉的那封密信,他低垂着眼帘问道:“老台,你以为该否冒这个险?”
戴明智心头一咯噔,他可是在杨总兵身旁当了十几年的幕僚了!对于总兵大人的习性他可是清楚至极,大人这话一出口便让他感到心头发毛。
老台大咧咧地笑道:“大人,在下只是个细作而已,打仗的事可不在行,但在下却懂得一个道理!”
说到这他神色一变,语气森然地说道:“在下耍钱有个习惯,看准了单,就绝不会再去管双,麻直下重手去单数便是!若还去担心会否开双,那还赌个鸟!只要手里本钱足就输得起不是?就如大人您当初派李将军和陶将军奔袭这石期站,岂不是放手一搏?”
“你!”
戴明智惊得眼皮子一阵乱跳,他的手颤抖地指着老台,偏偏却没有出言反驳。
当初杨总兵的东线大军在商议如何解决渌埠头、大江口和石期站这三处津要之地时,戴明智作为首席幕僚,自是四平八稳地建议按既定策略,徐徐图之。
也不知哪个丧心病狂的将领去给杨总兵献策,搞了个精锐突袭最远的石期站,继而再进行大迂回,最后折返回大江口合兵共击献贼翟将军的策略来。
那时戴明智也是苦口婆心地劝说杨总兵莫要如此兵行险招,而杨总兵却对他说:“老子本钱足,输得起!”
虽说最后的结果是好的,如今不仅是渌埠头、大江口和石期站,就连黄田铺都夺下了不是?但戴明智那段时日着实是夜不能寐,生怕前方传来兵败的噩耗。
此时戴明智又听到这句熟悉的话,他顿时有了一丝明悟,莫非当初给杨总兵献策的就是老台这浑人?
“哈哈哈哈!”
杨总兵笑得胖脸一阵抖动,那双暗藏锋芒的眼睛都已眯成了一条缝,他指了指老台打趣道:“你小子当真是话糙理不糙!”
旋即他收敛了笑容,眼中隐隐有了一丝忧色,他向戴明智和老台道出了他如今的难处。
诚然,如今他们确实占据了极大的优势。
陶将军的前线大营压制零陵城的大西门,蒋游击和黄千户等驻守的富家桥防线则扼守零陵城以南。
一旦李将军占领楚江圩之后,突破零陵城的北部防线,即可兵临零陵城的北门与东门!如此一来四面合围零陵城便进入了最后的阶段。
然而,兵事上的顺利可不代表这场仗就胜利了。
四面围城的‘最后阶段’看似风光,但若贼军据城死守,则耗时极久,而围城的官兵数量是贼兵的数倍,又如何耗得起?
若仅仅是一座孤城,杨总兵咬牙硬撑着也会想尽法子吃掉它。
然而零陵城的南边可还有道州、宁远县、永明县和江华县四座城池在献贼手中!零陵城的北边不仅有祁阳县,更有衡州府和宝庆府的大量献贼啊!
一旦围困零陵城日久,谁知会有怎样的变故?
随即杨总兵从袖中掏出了两封公文扔在桌上,他指着信叹道,这是平乐府的知府接连以快马传递来的告急文书,写的尽是‘龙虎关’已危如累卵之类的夸张之词。
杨总兵在率先锋军开赴黄沙河关以前,就命麾下擅守的两个得力干将率军去镇守龙虎关,防的就是献贼分兵攻打龙虎关。
他如何不清楚,平乐知府是得知龙虎关外的桃川所防线被破,贼兵已临龙虎关下,这平乐知府为防出现意外被贼军破关后多担责,是以才一封接一封的告急文书就往他这儿送!
旋即他一脸愤怒地从旁边木箱内拿出十几封信扔在桌子上,破口大骂道:“龙虎关岂是如此好破的?但他娘的后边有一堆扯后腿的猪头在危言耸听!广西都司、藩司和臬司衙门、桂林知府、甚至连那屁都不懂的靖江王都他娘的写信来指手画脚,纷纷让老子赶紧撤兵回广西!否则便要去总督衙门和御史衙门弹劾老子……”
‘哐当!’
杨总兵的胖脸已气得通红,他越说越恼,愤而将桌上的盖碗摔碎在地。
戴明智和老台皆是心头一痛,两人不仅心痛杨总兵,更是对那帮只顾偏安一隅的广西军政的大人们痛恨不已。
然而,这既是杨总兵的无奈,也是戴明智和老台的无奈。
杨总兵当着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嫡系之面,总算把积压在心头的恶气给发泄了出来,他顿时感到心头一阵轻松,脑子亦是快速地冷静了下来。
他神色严肃地接着说道,此时,一个极大的契机摆在了他的面前,那就是湘口关!
此关若破,广西水师的战船队伍就能由湘江开入潇水,继而逆潇水至零陵城外,炮轰潇湘门、大西门、小西门、太平门与南门!贼军如何能守之?
杨总兵站起身来指着地图问戴明智,你担心陶将军尽调精锐去突袭湘口关,前线营地恐遭贼军夜袭?的确,不排除贼军会如此做,但陶将军的前线营地岂是如此轻易就能被攻下的?
他又指向地图上的富家桥防线,那边由他麾下的游击将军蒋胜武和全州守御千户所的黄千户一同镇守,两人一个擅攻一个擅守,相得益彰,且富家桥防线光是炮台就有十座!贼军岂能轻易攻下?
旋即杨总兵神色坚毅地沉声道:“本将只要前线营地和富家桥营地坚守一个晚上!今晚本将若能侥幸拿下湘口关,零陵城休矣!”
老台在旁听得脸色泛红,胸口阵阵起伏,总兵大人每遇重大战机总是如此当机立断,带劲!真带劲!
戴明智则恭敬地对杨总兵施礼,他已是清楚了杨总兵的决断,接下来他自是要殚精竭虑地为大人出谋划策以增胜算了!
杨总兵也不拖沓,立刻让亲兵去召集石期站的一众将领来帅帐议事。
他看着地图上已趋于合围的零陵城,不禁惋惜地暗叹了口气。
无论今晚之战成败与否,因龙虎关遭遇攻击,为免被更多的文官指责和弹劾,他待在湖广地界上的日子真不多了!
可惜啊!如此的好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