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根水带着淡淡的甜味,贺岱岳至今没察觉褚归偷偷把脉的小动作,他单纯以为褚归是见他嘴上长了火疮才煮了茅草根水。
不过以后他都用不着喝了,贺岱岳咧着大白牙笑了笑,一身清爽地出了洗澡间。
“妈,我去接当归了,等下晚饭大伯娘会送来,我同她说过了。”贺岱岳来不及做饭,把潘中菊晚饭托付给了大伯娘。
潘中菊应好:“路上慢点。”
贺岱岳在半道遇见了放学的小学生组,明天周日学校放假,小孩们激动无比,雀跃得像动物园里关了六天的野猴子。
“幺爸你去哪?”贺聪捏着根枯枝,玩够了拿回家能当柴烧,他年纪小,很容易受到大牛他们的感染,跟着跑跑跳跳的,满额头的汗。
“我去公社接你们的褚医生。”贺岱岳错身让路,“路上别贪玩,早点回家。”
小孩们得了答案,继续你追我赶地跑了,风中传来他们的对话——
“原来褚医生也要人接!”
“我从来没让人接过!”
“我也没有!”
对,你们没人接,褚归有。
贺岱岳闷头往前,接着走了约莫十分钟,便发现了褚归的身影,他加快脚步,自然地把人牵住。
“今天这么早?”贺岱岳取下褚归肩上的药箱,“盒子里装的是什么?”
“病人没昨天多,就早点下班了。盒子里装的豆腐,卫生所食堂的师傅做的,我中午吃了甜豆花。”褚归兴致勃勃地分享着他的甜豆花初体验,“第一口吃感觉有点怪,但整体还好。”
“家里有豆子,铁蛋奶奶会点豆腐,你喜欢吃改天请她帮忙做一锅。”说到铁蛋奶奶,贺岱岳提了一嘴方才碰到了贺聪他们,两个成年人步调一致,丝毫没有追上去的意思。
褚归抬了抬手里的豆腐:“走快了会把豆腐弄碎。”
为了不弄碎豆腐,四条长腿愣是走出了能踩死地上蚂蚁的速度,褚归想起他在供销社买的糖,叫贺岱岳停下,打开药箱抓了几颗。
褚归买的是供销社最贵的酥糖,表面白白的,带着一缕一缕的纹路,咬开中间是褐色的芯,跟褚归吃过的大白兔奶糖没法比,但比普通硬糖强。
到家时潘中菊吃过了晚饭,贺岱岳拿中午的剩饭炒了盆蛋炒饭,配碗空心菜豆腐汤,简简单单地填饱了肚子。
经过一个半疗程的治疗,潘中菊眼前的光影清晰了许多,至少她能分辨哪个轮廓是褚归哪个轮廓是贺岱岳了。
“他们说当归长得好看,哪天我眼睛好了,一定要认认真真瞧瞧我们当归具体是个什么模样。”潘中菊憧憬着未来,天麻喵喵叫了一声,潘中菊乐呵呵地摸摸它的尾巴,“对对,不能忘了我们的天麻。”
在贺岱岳家养了一个月,天麻差不多有贺岱岳一个半巴掌长了,身上的炸毛柔顺了不少,脱离了奶猫的模样,依旧爱撒娇,褚归时常担心它打不过耗子。
麻甩了甩尾巴,
然后在褚归脚边往地上一躺,
举着四肢露出白肚皮。
褚归的手落到了白毛毛上,来回挼了几下,打不过老鼠便打不过老鼠吧,吓一吓得了。
第三日的病人明显不及前两日,本社的人愿意来的全来过了,卫生所的大门恢复了往日的情形。田勇卸了劲往椅子上一坐,瘫着腿打哈欠。
如果此时来上一场雨,或者降降温,那叫一个舒坦。
趁着没病人,褚归整理着他近日所得,有几个特殊病例值得他写到信里与褚正清他们交流一番。
张川踹了下田勇的椅子,冲他使眼色,人褚医生那么勤奋,他偷懒像话么。
田勇的悠闲梦碎了一地,望着桌上的资料愁眉苦脸:“褚医生,你真放心把那些人的复诊一起交给我们啊?”
“放心。”褚归干脆道,他心里有数,真正棘手的一批他拿着呢,定了十天后统一复诊。
乡社的人时间精力有限,病入膏肓瞧着没多久活头的,无论是病人自身与家属均心照不宣地放弃了求医,而凡是能来到褚归面前的,说明都还有得治。
上半日在平静无波中结束,田勇闻着食堂传来的香味流口水,屁股蠢蠢欲动。
“哥——”一道清脆的女声打破了田勇的庆幸,田小妹拎着饭盒,目光掠过田勇,定定地落在右侧的青年身上。
从她的角度,穿着衬衣的褚归带着与整个卫生所截然不同的气质,像小麦地里长了一株高粱那般引人注目。
“你咋来了。”田勇一个健步挡在田小妹眼前,推着她往外走,“吃了饭了吗,你不是一直想上饭馆吃一顿,走,今天大哥我请客。”
田勇内心滴血,原来褚医生的医术破除不了封建迷信,他的钱包终究有一劫。
“哎呀哥,你别推我,妈让我来给你送鸡汤。”田小妹挣开田勇的手,把饭盒往他怀里一塞,眼睛望着褚归的方向,“哥,那位医生是谁啊,我怎么以前没在你们卫生所见过。”
装,你接着装。田勇揣着烫手山芋似的搁下饭盒,双手抓着田小妹的肩膀拧着她转身:“那位医生是你不认识的人,啊——”
田小妹一脚踩到了田勇的鞋上,疼得田勇大叫,不由自主地松了手。等他脚上的痛劲稍缓,田小妹已站到了褚归的桌边。
“田家小妹,你不是来给你哥送鸡汤的吗?”张川及时出场,他一个外人,窝里横的田小妹不好对他动手动脚。
田小妹的背后的田勇疯狂对褚归做手势,示意他赶紧走,褚归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仍是顺了他的意。
“你们干什么呀!”见褚归离开,田小妹生气地跺脚,她不傻,看得出来田勇和张川在阻拦她接近褚归。
田小妹委屈得双眼通红,撞开田勇头也不回地跑了。
“完了,她指定找我妈告状去了。”田勇一脸糟糕,“张川你帮我给所长请个假,我得马上回家一趟。”
田小妹性子不合适是一回事,另外看褚归拒绝介绍时的态度
,田勇清楚褚归根本没有谈对象的念头。他妈老想着褚归跟自己是同事,关系和其他人不一样,他要是不回去,让他妈找到卫生所来,万一弄巧成拙,他往后怎么面对褚归。
问诊室外的褚归此时大致理解了刚刚是怎么个情况,张川代田勇道了歉,险些让田小妹打扰到褚归。
“没事。”褚归未往心里去,叫上曾所长到食堂吃饭,全然不知田小妹在家里闹得不可开交。
田家就田小妹一个姑娘,打小娇生惯养的,心气儿也高,坚决要嫁个城里人,田家父母万事顺着田小妹,捧得她愈发刁蛮。
田勇一路追着哭哭啼啼的田小妹回了家,田妈见田小妹哭得伤心,连声追问发生了什么。
“你问我哥!”田小妹指着田勇,“我好心给他送鸡汤,他倒好,我有他当哥哥我倒了八辈子霉!”
田勇被田小妹歪曲事实的话激起了火气:“我当你哥是你倒霉?你良心长到狗肚子里了,我有哪点对不起你的?”
“你眼巴巴地凑到褚医生边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干啥?你自己几斤几两你心里没个数,你扪心自问你配得上褚医生吗?人褚医生京市正经大学毕业,你什么学历?褚医生中医世家,我们什么家?你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凭什么配褚医生?妈天天说你长得漂亮,合该嫁城里人,你真当自己是娇小姐了?你看看周围的姑娘,她们在家过的什么日子,她们嫁的什么人,你比她们优秀在哪?”
“你要嫁到城里,我到处打听谁有认识的男同志,你呢,你不是嫌人家长得普通,就是嫌人家工作一般,感情别人全是癞疙宝,你是天鹅肉?”
一通责问训得田小妹母女俩目瞪口呆,田勇故意把话往难听往扎心了说,他要彻底把田小妹骂醒,再让田小妹这样下去,人得废了。
“褚医生不会看上小妹的,你们趁早死了这条心。”田勇气得脑袋发晕,他重重放下手,缓了语气,“妈,小妹十九了,该懂事了,她总得自己过日子,你仔细想想吧。”
田小妹的哭声在田勇的责问中停住,待她反应过来田勇说了些啥时,哭得更大声了。田妈一面安慰女儿,一面埋怨田勇话说得太重:“小妹是我女儿,我乐意惯她一辈子,你当大哥的不盼着妹妹好,反而说她处处不如人什么意思?”
田勇顿感身心俱疲,他妈压根说不通,作为曾经娇惯田小妹的一员,事情发展到眼下的地步他难辞其咎。
默不作声地抗下母亲的斥骂,田勇依旧是那句话:田小妹跟褚归没可能。
田小妹哭累了,田妈骂累了,田勇黯然起身:“我回卫生所上班了。”
“咋样?”张川见田勇失魂落魄的,凑近小声问道。
田勇摇头苦笑:“我把我妹骂了一顿,我妈把我骂了一顿。”
不过他说得那么难听,他妈跟小妹应该不会再对褚归抱什么希望了吧。
田勇猜得没错,在得知褚归全程没看过田小妹一眼后,田妈摸了摸女儿的头发,劝她换个人喜欢。田小妹本来对褚归兴趣大于好感,闻言一扭头:“谁喜欢他啊!”
“好好好,不喜欢他不喜欢他。”田妈抹掉女儿的眼泪,“你哥是气急了,他平日对你多好,你说当他的妹妹倒霉,搁谁谁不难过?”
一个是儿子一个是闺女,田妈不能让他们为此离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