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远起身,长长的袈裟曳过一尘不染的青石地面,抬目看向池中灼灼盛开的芙蕖,笑得一脸高深莫测。
“贫僧只是觉得……那小娘子提出的赌约倒也可行。”
“阿嚏!”
在那方莲池后,半人高的灌木丛微微一动,玉珠揉了揉鼻尖,捂住了嘴巴。
在她身侧还蹲着一个头上顶着狗尾巴草环的小和尚,小和尚一边挠头,一边气呼呼地瞪她。
“施主,弘远师侄似乎看过来了,趁他还未发觉,及时收手吧。”
玉珠伸手帮他挠挠头,一脸歉然道:“这个戴在头上有些痒吧?再忍一忍吧,要怪就怪你这亮锃锃的小脑袋实在是有些太醒目啦。”
小和尚闻言伸手抱住脑袋,一脸嫌弃地望向她。
“背后听人墙角实非君子所为。施主你一个人偷听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拉上贫僧?”
自然是怕小和尚告发啦。
玉珠哈哈干笑两声,面不改色道:“你们出家人不是向来慈悲为怀嘛,小师傅你耳聪目明,帮个忙嘛。”
她两只眼睛透过草木缝隙一瞬不瞬地盯着对岸水榭中的公子,微微侧头朝小和尚笑了笑。
“如何?听清楚方才他们说什么了吗?”
小和尚老气横秋地皱了皱眉,还未开口便被她按着头,捂住嘴巴拽回了草丛中。
“嘘,他们好似......看过来了!”
莲池那头,陆珣抬眸望向隔岸窸窸窣窣的草丛中,好看的眉头忽而一皱。
“你可闻得那头响动?”
弘远微微挑眉,将视线从莲池收回,转身道:“非也,唯风动尔。如何?贫僧方才的提议,季真可想清楚了?”
陆珣亦将视线缓缓收回,一脸狐疑地望向他:“为何?”
弘远在他对面坐下,指尖拈起一朵不知从何处飘落的花瓣,悠悠开口道:“那小娘子需要三个月来唤得你回头,而在贫僧看来,你也正好需要这三个月来试一试自己是否真的可以做到心如止水。”
陆珣蹙了蹙眉,又听他道:“若是成,或可借此消除心中孽障,从此参悟禅机。”
“如若不成,倒不如早日回头,娶妻生子,安度余生,莫要再执着于参什么禅,悟什么道。如何?”
陆珣闻言却是深深皱眉。
“我明知给不了那小娘子心中所求,却因一己私利留下她。有朝一日我得偿所愿,悟得禅机,她却要希望落空,这对她……未免不公。”
“公子,奴觉得远禅师所言甚是。你我各取所需,这天底下再没比这更公平的买卖了!”
陆珣一脸震惊望向忽然从身侧海棠树下冒出来的女子,也不知道她是何时来的。
弘远和尚含笑望向她,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点了点头顶的位置。
玉珠不明所以地“嗯?”了一声,抬手往头上摸了摸,摸出插在发间的几株茅草,抬头感激地朝大和尚笑了笑。
陆珣忍不住轻咳了两声。
玉珠将目光从大和尚英俊的脸上收回,一脸关切地望向公子。
“起风了呢,公子要奴送你回房吗?”
陆珣摇头,侧身看向弘远道:“我命人在前厅备了斋饭,法师不妨先带缘觉小师傅一道前去用膳吧。”
弘远双手合十念了句“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行至他身侧时意味深长地朝他笑了笑,而后看向海棠树后的灌木丛道:“缘觉师叔,快出来吧!”
小和尚咬牙,顶着狗尾巴草环慢吞吞从灌木丛中站起来。
“弘远师侄,好巧啊。”
陆珣目送着一大一小两个和尚相携离去,看向身侧的玉珠道:“小娘子坐吧,我有几句话要同小娘子说。”
公子神情严肃,玉珠屈身敛裾,乖乖在公子身侧坐下。
陆珣看了看她,手指微微蜷起,轻轻置于膝上。
“小娘子也同我说句实话,为何执意要留下。”
玉珠眨动眼睫,不假思索道:“奴先前所言句句属实啊。奴仰慕公子已久,心甘情愿侍奉公子……”
“荒唐!”陆珣抬了抬手,语气严厉道。
玉珠被吓了一跳,又听他道:“你我素昧平生,何来仰慕已久?”
玉珠有些委屈巴巴地垂下了头,好吧,好吧,公子果然不记得了。
“我思来想去,唯有一个原因……”他道。
什么原因?
玉珠眨动眼睫,有些不明所以地抬眸望向他。
“莫不是夫人以你的身契做要挟,强留你在此?”
玉珠微微抬眸迎上公子深信不疑的眼神,有些心虚地小小声道:“那个……也可以这么说吧。”
“如此,倒也情有可原。”
他似如释重负般地垂下眼帘。
“我先前同小娘子说过,以我如今这副残躯,只愿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小娘子留在这里,无非是耽误青春,蹉跎岁月。饶是如此,小娘子还想要留下来吗?”
说这话时他垂目凝着自己的伤腿,长睫在眼底下投下一片阴影,神情中带着几丝落寞。
她不假思索地点头,倾身上前一把握住公子那双置于膝上的手。
“耽误青春也好,蹉跎岁月也罢,皆是奴自己的选择,公子无须自责。”
女子的手柔软温暖,如云团一般覆在他微微发凉的十指上。
陆珣面颊微烫,默默将手抽回,轻叹一声,有些认命地点了点头:“如此,小娘子想留便留下吧。三月之后,等你拿到身契,便自行离开吧。”
就这样,玉珠如愿留下。
起初几日倒也相安无事,庄子上的日子向来悠闲。
公子几乎是日日将自己关在房中译经,玉珠便隔三岔五地寻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闲聊几句打发时间。
渐渐地,公子也放松了警惕。
入伏后天气炎热,这日陆珣将弘远和尚交给他的最后一卷经书译完,饮了一碗膳房送过来的银耳莲子羹,沐浴更衣,在屋子里燃了安神香,准备早早安歇。
谁知掀开帐子一瞧,却见小娘子衣着清凉大喇喇地躺在他的床榻上。
又来了,又来了,公子很是头疼地想。
“小娘子在做什么?”他冷着脸寒声道。
小娘子扬起一张未施粉黛的美丽面容,嘻嘻笑道:“奴在为公子暖床。”
公子眼角抽了抽:“似这般炎炎夏日,不需要暖什么床。”
话一出口,方觉不妥,忙补充道:“我是说,不论炎炎夏日还是数九寒天,都不需要暖什么床,时辰不早了,小娘子快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