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腊八就是年。
今天是大年三十,庄家大房三个人一早就都在灶间里忙活了。
秦蔓枝从鸡圈里捉来只鸡,勒脖拔毛。
女儿说想吃甚的炸鸡,她也不懂怎么做,只把内脏清理了单独放在一边,回头同酸菜一起爆炒。
鸡肉则被庄可卿剁了小块,用盐和酱略略腌制了,拍上面粉,下了油锅。
炸东西用的是原榨芝麻油,奇香无比,秦蔓枝也不心疼,只由着女儿捣鼓。
前日张大家送来的上好猪腿肉同肥油一起剁了碎碎的,和上姜泥分成两份,一份加上葱末炸了丸子,一份留着晚上包饺子。
一早上灶间都是油香四溢,除了炸肉之外,庄可卿又和了面,分别加了芝麻和饴糖,炸出些麻叶子、糖耳朵的,等了后几日人家来拜年时做了果子吃。
灶间外面蹲着个小泥炉,里面柴火烧了旺旺的,一口圆肚大陶锅放在上面,火舌舔着陶锅的胖肚子,将里头的排骨汤煨了雪白,混合着药材咕嘟咕嘟翻滚着。
秦蔓枝揭开陶锅盖子,里面蒸腾的水汽腾的涌上来,一股浓香四溢。
“李大夫这草药炖的排骨真的是香。”她盖上锅盖,伸手拖了拖背后的阿满,又坐回小兀子上,扒拉了只大个的冬笋开始剥笋衣。
沈凌在灶膛口烧火,庄可卿一边往锅里下炸物,一边应了说:“这用排骨成,用鸡炖也好,只今天有炸鸡了,不好再炖鸡汤。”
“不过这药材还多了很,过几日再和鸡一起炖也不迟。”
“是这话,你和凌哥儿冬日得好好补补,来年就能蹿个大个儿。”
秦蔓枝笑着睨了眼女儿,又继续低下头剥笋。
一个上午菜式准备了差不多,中午只随便对付记,下午就又开始忙着打扫屋里。
明后几日就不能动扫帚了,这是有说法的。
到了挨晚,天擦黑,一家人就窝在灶房包饺子,秦蔓枝擀皮,庄可卿和沈凌包馅。
庄可卿还好,前世她就爱捣鼓吃食,饺子对她来说简单无比,只在饺皮中间填上馅,两指一压,四指一挤,便成了一个。
饺子肚大圆润,小元宝似的一个个的排在蓖萝里。
而反观沈凌,这做的就差点意思了。
少年一双手修长匀称,指节分明,是天生握笔的手,可此时,他这双手上却是沾满了面粉,颇为笨拙的将饺皮两边捏在一起,做成的饺子连坐都坐不住,东倒西歪的。
“噗,阿凌,我真没想到,你还有手笨的时候。”
庄可卿笑着打趣。
可沈凌脸上却是一点没有尴尬羞愧之类的情绪,少年面色淡然,目光专注,好像手里抓的并不是什么面皮肉馅,而是什么惊世文章一般。
庄可卿还待再揶揄几句,刚准备手把手的教一教,可却是不经意瞧见对方越包,动作越发灵活,几息之后,包起的饺子已经同自己包的差不了多少了。
“……”
庄可卿哑了嗓子。
原来世界上是真有那种学什么都快的人么,无需指点,就能一通百通了?
她只能表情复杂的闷头干活,却是并没注意沈凌微翘的嘴角以及浅浅的愉悦神情。
“娘,这边忙差不多了,你回去歇会,阿凌帮我看着火就行。”
饺子包好,其他也没什么要忙的,只再蒸条鱼就好。
灶间木桶里两条肥大的鲤鱼,是村里胆大的敲了河里的冰钓的,昨日就送来了。她要予了钱,对方都是不肯收,转身蹿了比猴子都快。
“哎,行,那有事叫我。”
家里灶间还是小了点,两个人往灶台一站都是转不过身。秦蔓枝看着索性也没什么事了,便背着阿满回了屋。
只留下沈凌替了烧火的位置。
庄可卿在桶里挑了条大鱼,捞起来放在案板上,木棒敲晕了,熟练的刮鳞去内脏,三两下就好了。
她刚要站起来冲水,沈凌早就站了边上等了,手上瓢里满满的水。
“谢啦,阿凌。”
少女笑吟吟的伸了手,沈凌来回几趟取了水来,又将鱼洗干净,才又坐回灶膛门口。
鲤鱼清蒸,先两面划上几刀,也无需什么浓重酱料,只薯酒、盐和葱姜便好,最后再盖上两片咸肉就入了蒸笼。
“阿凌,火要旺些。”
庄可卿嘱咐着,又开了另个灶眼,烧水下饺子。
沈凌开了灶膛门,折了把稻草塞进去,等火引的大了,又放了木枝进去。
蒸鱼、煮饺子花不了多少时间,炸鸡块、炸肉丸都是准备好的,陶锅里骨汤也早煨了好,一桌菜很快就摆满了堂屋的小桌。
外面天已经全黑了,积雪反射着月光,透了门缝看去,地上白白亮亮的。
饭还没吃,要先拜年。
小夫妻两跪在秦蔓枝面前,磕头拜年。庄可卿说着吉祥话,祝娘新年快乐,身体健康,来年发财。
“愿娘喜乐安康,人增福寿。”
沈凌恭恭敬敬,一片真诚,秦蔓枝看在眼里,心中感喟,眼角的皱纹的舒展了。
她连声道着:“好孩子,好孩子。”急急的扶了两人起来,接着便掏了红纸包来,一人一个,给压岁钱。
拜完年才开始吃年夜饭。
长辈先动筷子,秦蔓枝夹了块蒸鱼,吃完就又塞了个肉丸给小阿满磨牙。
一顿饭吃了热乎,吃完不睡觉,还得守岁。
庄可卿同沈凌一起把碗洗了,各自又换了新衣服来,去了主屋同娘一起坐在炕上。
沈凌身上穿的那件鸭青色棉袍,庄可卿则是身姜黄短袄。
秦蔓枝自己换了身紫色对襟棉衫,连阿满都一身喜庆的大红。
三人围坐炕上,什么都不干,只吃着瓜子花生闲聊逗孩子,渴了就喝口茶水。
直到阿满呼呼睡着了,秦蔓枝也有些挨不住了,庄可卿同沈凌才回了自己的房间。
小夫妻难得这样安静的独处,庄可卿觉得尴尬,只叽叽咕咕的说着来年的计划。沈凌就坐在一旁听着,满身温柔浓得几乎要溢出来。
“噼啪!”
远处一声爆竹声响,紧接着第二声,之后断断续续的噼啪声渐渐连成一片。
是新的一年了。
沈凌去院子放爆竹,庄可卿去主屋拉了昏昏欲睡的娘来,两人捂着耳朵等着爆竹放完,回了屋又把排骨汤热了热,一人盛上一碗暖暖肚子。
秦蔓枝到底不年轻,到了下半夜就顶不住了,她催着女儿女婿回屋,自己则搂了小儿子靠在炕上打瞌睡。
临睡着前还迷迷糊糊的想,希望来年可儿同凌哥儿能怀个小子。
末了又添一句,姑娘、小子都好,只要健健康康的就成。
里屋里庄可卿又拉了沈凌过来,神神秘秘的从枕头下掏了个红色的小布包来。
“给你的礼物,快拆开看看。”
刚刚放了炮仗,又一碗暖汤下肚,她正精神着。
此时双颊泛着健康的粉色,烛光下一双杏眼亮晶晶的,满含期待。
红色小布包只巴掌大,可拿在手里沉甸甸的。
沈凌面上并看不出什么,只伸手接了,顺着布包开口,从里面取出了只小毛笔来。
毛笔为银质,不过两寸余,笔杆圆润光滑,一侧刻着‘金榜题名’,一侧刻着‘增智开慧’。
原是一支文昌笔。
“喜欢吗?”
庄可卿前些日子去松陵镇时,趁着沈凌去书铺,自己跑了趟首饰店,偷偷摸摸寻掌柜订做了这支毛笔,就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的。
她此时有些忐忑不安,生怕对方不喜欢这个礼物。
银质毛笔躺在沈凌的右手掌中,细细长长一支,正好遮住了他手中浅色的疤痕。
“喜欢。”
沈凌合上手心,将泛着微微凉意的礼物攥紧了手心。
“喜欢便好。”
“这也没花几个钱,你娘子我如今可是富婆了,以后跟着我足可吃香喝辣。”
庄可卿胡乱说着话,只声音在沈凌专注又灼热的目光下越来越低。
“可儿。”
她听见沈凌这么唤她。
“唔?”
烛光昏黄摇弋,室内暗香涌动,阿凌黝黑清亮的双眼摄住她的心神,让她心中没来由的升出些慌乱来。
阿凌要说什么?
他会想做什么?
庄可卿迟钝的注意到如今的气氛好像有些暧昧。
“我没给你准备礼物。”
嗐~原来是这个啊!
我不介意的!
“没,没事啦,明天补我一个红包就好。”
松了口气的同时,庄可卿心中不知为何飘起了一股名为失落的情绪。
她视线游移,最后落在了房间的小桌上。
上面放着几块蒸糕,是昨日做好了的。
“我去吃块糕……”
说罢,她就站起来欲要伸手取糕。
谁知她刚刚站起,手腕便被握住后一带,一阵天旋地转之后整个人就落入了沈凌的怀中。
“阿、阿凌?”
庄可卿无谓的挣动了两下,可圈着她的臂膀却毫无松动之意,没有弄痛她的同时,紧紧的将她抱起。
少年幽黑的眸子深处燃着熊熊烈火,庄可卿在这之下,只觉无所遁形。
她狼狈的别开脸庞,却是无处可逃,少年灼热的鼻息拂在她的额头,细碎的吻狂风暴雨般将她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