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裘松妙有些没明白景灵的意思,抬眼望向她。
两人视线相望间,眸中意图尽数体现。
景灵到底阅历什么的都要比裘松妙多,倒是沉得住气。
裘松妙没再掩饰,“夫人要感谢我什么,直说便是,没必要在这与我拐弯抹角。”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好。”景灵将茶盏放下,满溢的杯子泼洒一些出来,将梨花木桌晕湿大片。
有些茶水滴落在地上,倒是显得有些狼狈。
裘松妙也没动手,景灵便也就这么看着。
不知过了多久,景灵轻笑一声,“有时候,茶水太满会显得那人太贪心,反而不是一件好事。”
“想要的东西太多,反而才是抓不住必要的东西。”
说完她才招呼婢女进来收拾。
看着婢女换上新的茶盏,桌上也以干净,景灵又说:“其实我早有和离之心,只是没有什么合适的契机,总不能——”
茶水在她舌尖打转,她停顿两秒,“让我休了他吧。”
这话景灵说的轻巧,可却在裘松妙的心中激起千层的浪花。
立马转头看向收拾的婢女,发现婢女并没有任何一点的反应,还是做着自己的事情,就好像早就已经习惯这些。
“怎得你比我还紧张。”景灵脸上出现几分不屑,但是很快闪过,裘松妙又觉得好像是自己看错。wutu.org 螃蟹小说网
裘松妙低下头,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
是该说景灵太大胆,还是该说她从一开始就想错这件事情。
现在毕竟是以夫纲为主的朝代,可景灵这样,却一点难过的意思都没有。
裘松妙鼓起勇气,深吸一口气,倒是少了平时那股韧劲,“我可以问问夫人为何会这样想吗?”
提及这件事情,景灵的脸上才出现一些悲痛的情绪,还是裘松妙可以直观易见的。
“我年少时曾经喜欢过一个人。”
这句话一出,裘松妙便知道景灵年少时爱慕的那个人必然不可能是吏部尚书。
通过她和景灵两人这简短的相处来看,景灵是个颇有才华的女子。
她不拘泥于情情爱爱,甚至自己的夫君进了大狱之中,想要将他救出来也只是为了家族利益,并没有半分夫妻的情谊在其中。
果然,景灵下一句所说的话就是和裘松妙后面所想没有差太多的话语。
“我小时候身体不好,便被送去江南。”
“父亲的小妾众多,我虽是嫡女可终归年幼,母亲也不在身边。”
“江南那边府宅的婢女嬷嬷见我年纪小,又没有什么人撑腰,自然会轻视我。”
“我尝尝吃不饱饭,有天我太饿去后厨想找些吃的,却无意中听到那些洒扫的婆子说母亲病重。”
“虽然年少,但是在大院中成长,这些浅显的道理又岂会不懂。”
“所以我哭着跑出府,便是想要回汴京来。”
此时景灵低下头,裘松妙看见一滴泪滑过她的脸上,但是很快便被她逝去,再次抬起头时又恢复往日的样子。
“我身上没有银钱,身份说出去也没有人会相信,到了码头我也没有任何的办法登船。”
“就在这时,我遇到了他。”
景灵没有将那人的名字说出来,裘松妙知道这里的“他”指的并不是吏部尚书,而是一直藏在景灵心底的那个人。
“就在这时我遇到他,明明和我差不多大的年纪,却表现的像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者。”
“他骑在马上,弯下腰对我说让我和他走。”
“分明我是被教诲过这些,但还是没忍住上了他的马。”
“而后骑着马带我,将我送到另一处码头的位置,带我上了船。”
“就这样他陪我回了汴京城,可我还是没有见到我娘最后一面,她还是去世了。”
“我与父亲在祠堂之中大吵一架,那时我已经年十二,父亲已经在帮我看哪家的世家公子也到了适婚的年纪。”
“但我不愿,我在江南待的那几年,多见的是江南的柔弱书生,他是我第一次看见的勇猛男子。”
“虽说他身份低微,只是驯马场的一名驯马师,但是爱意又岂是与身份挂钩的。”
“料理完母亲的后事,我与他又回了江南,父亲那时已经对我失望,扬言再也不认我。”
“我当时的心中可是高兴的,母亲是如何病逝的,这些都全部都清楚。”
“母亲不受父亲宠爱,就连中匮之权都没有,得宠的姨娘自然会欺负到她的头上去。”
“病了无人请郎中,我外祖家也已经没落,自然没人愿意帮我母亲。”
“就这样,病痛缠身,久而久之便落下病根,天气一冷这病也就显现出来,好不了。”
说到这,景灵的眼中分明出现不少的愤恨,裘松妙不知景灵既然已经放下这样的狠话,为何还会回来与吏部尚书成亲。
“我又与他回了江南,他教我骑马,从前我遇到的男子都是那般文弱的模样,只有他最为特别。”
“他还说,他会娶我,我也相信这件事。”
“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他对我的真心,我知道他对我好,我也愿意将全部的爱意给他。”
“哪怕日子过的穷苦一些,可是只要我与他在一起那便足够了。”
“可是啊,好景不长。”
“我父亲那人岂会这么好的放弃我的身份,就算我母亲去世,我也是景太傅府上的嫡女,身份之尊贵让他能够用我的婚事来换取另一个世家大族的相扶。”
“虽然我完全抵抗,但我还是被带回汴京,我与他终究是斗不过我父亲的。”
“但是我说过,我不会嫁人,若是我嫁人,我也一定不会活下去。”
“他满脸笑意的送我离开,直到送我离开的那一刻,他还在与我说要我与父亲好好说,他会等我。”
“回去后我以死相逼不愿意嫁人,父亲也就那样妥协,我本来以为父亲早就已经松口,答应我与他在一起,可是我错了,我还是太天真了一些。”
“父亲不仅是没有答应,还用这么一个假象来迷惑我,让我轻易便相信他所做的都是真的。”
“可是——”
景灵说到这里,眼中的泪水止不住往下流,裘松妙沉默的递了一块帕子过去。
“再次见到他时,那时他以深埋于地上,他在我面前时从来都是高大威武的样子。”
“就算是我使小性子他也从来没有责怪过我,嘴角都是噙着淡笑的。”
“我父亲,他买通驯马场,让他去训那头最烈的马。”
“他早就已经知道,但他为了我,他还是去了,那马被人下了药,根本不听他的话。”
“周遭也没有人,那马肆意在他的身上践踏,他也没有一丝躲闪。”
“他听我说过,他最爱骑着马去看那大好的河山,只有策马才能让他感受到这世间一切的美好。”
“他最爱马,可是也死在最爱之物的蹄下。”
景灵说到这里,眼中涌出的泪水越来越多,绣帕早就已经被浸湿。
裘松妙知道,她压抑了太久,许多年景灵都没有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今日如此完整的说出来,她自然心生怨恨,心有不甘,可是却又无可奈何。
静默一会,景灵哭的越来越凶,低下头伏在案上,裘松妙清晰可见她的头发上已经有了不少的白发。
可她,今年也还未到三十,也还是年轻的时候。
裘松妙将手搭上景灵的手背,景灵并没有甩开,而是反手握住她的手。
她只是想要在裘松妙的身上汲取一些温暖,这几年,她过的实在太苦了一些。
后面的故事景灵没有说完,但是裘松妙却可以想的到究竟发生什么。
无非就是太傅将景灵那人设法陷害死后逼着景灵嫁人,又用景灵的外祖家来威胁她。
她为了死去的那些人还有自己的外祖家不得不苦苦的撑着。
现在有了这么好的一个机会,她自然不会放弃。
所以才有今日的这一幕,裘松妙知道她不是在与自己诉说这些,而是在与她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诉说。
这些事情是不为人知的,也是景灵最想要吐露出来的事情。
两人就这么在桌前坐了许久,裘松妙也没有催促景灵。
外面的天渐渐暗下来,婢女已经在院中掌灯,将整个院子照的灯火通明。
可是外头再亮又如何,心中的那一抹亮光便是永远都不会再亮起。
等到景灵哭够,她坐直身子,又恢复往日名门小姐的模样。
可是脸上早已晕开的胭脂还有微肿的眼睛无不在提醒着裘松妙方才景灵究竟发生过什么。
而方才,她又听到怎样的一件事情。
“不知夫人接下来想要怎么做?”实在不是她想要在现在破坏气氛,而是现在天儿已经黑下来,谢誉怕是早就已经知道她不在府上。
一会儿回去怕是不好交代,可她又不能将这件事情给说出去。
现下看来不仅是这边棘手,回到府上也是极为棘手的。
景灵摇摇头,“我也不知,最近我经常回太傅府上,便是想要听听父亲是怎么说的。”
“父亲说他要救,可我不想,一直在其中打诨,但是这样早晚会被父亲察觉,他需要我的帮助,然而我却不想。”
景灵冷笑一声,“当年的事情他可也有份,若不是他父亲又岂会想出那样的招数来。”
“所以,这次我怎能让他如此轻易地便从狱中出来。”
“我还愁没办法让他彻底消失,你便将这样天大的好事告诉我,今日见你也是想问问你这件事情是否会刊报。”
裘松妙来时万万没有想到竟然会是这样的走向,她知道现在景灵心中的愤怒,但是现在这样的情形可如何刊报。
到时若是被圣上知道这样的事情传出来,那她可以直接与这个世界说再见,哪里还有什么再留下的机会。
刊报是必须要刊报的,只是要刊什么样的报还需要再考量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