茕嬷嬷并不起身,道,“娘娘,您可曾记得当日在崖山军营时,王临幸您之后,奴婢给您端过一盅参汤?”
龙无瑕想起,心里犹不能释怀。气哼哼道,“自然记得。蒙哈铎这个没良心的,有了新人笑,不管旧人哭,连给我碗参汤都不舍得,亏我还给他怀了孩子!哼哼……”
茕嬷嬷直勾勾地看着龙无瑕,“娘娘可知那盅参汤是做什么的?”
龙无瑕见茕嬷嬷神色怪异,本来理直气壮的回答,倒有些犹疑了,“不就是临幸之后的恩宠?丽妃当初不是每每都拿这碗参汤在营里炫耀么?”
“娘娘,那些参汤里,有凉药!”
“凉药?凉药?丽妃有什么暗疾吗?为何参汤里面要加药?”龙无瑕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待到反应过来,惊得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不对,凉药是……是……嬷嬷。你是说参汤里面有避孕的凉药?”她依稀记得,凉药是古代女子用来避孕的药物,乃数种中药调剂而成,里面含麝香,服用后会有避孕的效用,却不会导致绝育。
茕嬷嬷伏地叩首,“是,娘娘。那些参汤里面,确实是有阻止女子怀孕的凉药。”
龙无瑕目瞪口呆,半晌才回神道,“你……你……你大胆,你为何要给李鸣儿下药?你……你这是罪犯欺君,被蒙哈铎知道了,会诛连九族的。”
茕嬷嬷伏首道,“娘娘,奴婢也只是奉命行事。奴婢今日斗胆跟您说及此事,实是见丽妃娘娘怀孕,心中不解。那些日在崖山军营,每次王临幸丽妃娘娘之后,奴婢都会给她端上那样的参汤。奴婢做事一向谨慎,这么多年来,也从未出现过纰漏,所以……”
龙无瑕倒吸一口凉气,一则是茕嬷嬷说“奉命行事”,又说这么多年从未出过纰漏,这么说来,茕嬷嬷一直都在给蒙哈铎的官人宠妾服食凉药,怪不得蒙哈铎到现在一无子嗣!
再则是茕嬷嬷言下之意,李鸣儿所怀之子,并非蒙哈铎的骨肉!
这两件事,任何一件,都是天大的事情啊!
龙无瑕自床上下来,在茕嬷嬷身侧蹲下,抬起她的头,眼神凌厉地看向她的眼底,“到底怎么回事?你说!”
茕嬷嬷并不惧怕龙无瑕凌厉的眼神,兀自沉思一阵,缓缓开口道,“事到如今,不知王生死如何,或许事情的真相让您知晓也未为不可。娘娘,您不觉得奇怪吗?长久以来,王临幸的官人宠妾也不在少数,却为何至今并无一子一女?其实以前在宫内之时,奴婢的职责就是在王临幸那些官人宠妾后,给她们端上这样的一盅参汤。王的后宫官人宠妾众多,再者王也不是很好此道,很多官人都是一年半载都不得临幸,因此整个后宫之中无一人能得幸怀上龙子,倒也不至于惹人猜疑……”
“果真是你。茕嬷嬷,你也忒大胆了些?你为何要这么做?是奉谁之命这样害王的?”
“娘娘,王对奴婢有恩,奴婢怎会害他?反倒奴婢此职,正是受王之命。”
“他自己?……”龙无瑕又一个目瞪口呆了,怔怔地看着茕嬷嬷,理解不了。
“不错。是王令奴婢尽此职责。其实奴婢并不知道王是何想法,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奴婢从王之些微言行细节也料到一两分,他不想子嗣众多,到头来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将整个皇朝闹得不得安宁。王还曾说过,他会找到值得为他生子的女子,为他生一子一女,足矣。奴婢虽不知什么样的女子算是值得为王生子,但是听王的口气,那样的女子定就是他感情所在吧?娘娘您还记得吗?当初在崖山军营,我给您端去那盅参汤的时候,王对我说,‘你记着,以后龙妃这里不需要送参汤来’,其实那个时候,奴婢就知道了,王说的那个女子,他找到了,就是娘娘您!”
“这……这……”龙无瑕心念一动,隐约记得她曾跟蒙哈铎提起为什么他这么大年纪还没有一儿半女时,蒙哈铎似真似假对她说过,“一直在等你来给我生呀——”
“娘娘,王在崖山军营时,对您一面恩宠,一面责难,您可有觉得他心性极为奇怪?”
“嗯,确是如此……”龙无瑕脑中混沌一片,似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可是短时间下又抓不得要领。
茕嬷嬷继续道,“那时,奴婢心里也奇怪的紧,直到后来十月告诉我个中缘由。其实那个秘密本是王与十月之间的秘密,但是那时十月中了阿诺姑娘的迷药昏迷不醒,后得您在东华国取得解药令人送回,她服了解药才好转起来。十月知道王绝对不会亲口跟您说及这个秘密,所以她好转之后,很害怕自己以后若又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这秘密便无人知晓了,便将其告知了我,叫我必要时再告知您……”
“到底是什么秘密?”茕嬷嬷越说,龙无瑕越是觉得仿佛看到了一点点头绪,便越是着急。
“其实,王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全您。娘娘,您一向是一个聪明的人,相信您知道枪打出头鸟的道理?——王其实一直不愿意您做那只出头鸟,大都之变,让他害怕过,害怕失去您!并且,那一段时间,赫那温的死恢复原隐约可见,王为了让您不再置身于风口浪尖,所以借口纳妃找到了李鸣儿姑娘,对她恩宠有加,混淆视听。他心中本只有您一人,但是他不敢过分恣意地对您好,怕的就是露出些蛛丝马迹在外,让人觉出了他对您的在意。如此原因,才会有那崖山军营的种种矛盾行为……及至后来,您与王闹得势成水火,王实是内心孤苦,又怕您出了什么岔子,这才告知十月,让她在你们之间斡旋。后来你们关系稍微改善,您定是觉得是十月在其中做了工作,实则,王对您的呵护,向来都是真情意切,反倒对您的责难,也是对他自己的折磨……您可还记得您出逃被带回后,王打了您一巴掌,后来,他的手烫伤了?其实,他是故意的,他故意烫坏自己的手,只因为那只手打过您;还有,李姑娘使了些小手段对付您,包括李姑娘将一家的惨事和颜姑娘的出逃嫁祸于您,王其实一直都知道,所以才又派奴婢去侍候您,以防李姑娘会对您不利——奴婢这身武功,王都是知根知底的;还有,他派您去练兵,其实是不想您闲下来多想,也想您多一些防身的技能,毕竟赫那温是盯着您的……”
“嬷嬷,你,你,你说的是真的吗?”龙无瑕如遭雷击,简直不敢相信茕嬷嬷的话语。可是,这般一点拨之下,又似乎曾经许多纠结的肠子都发青的问题,一下子都豁然开朗了。
真是这样吗?真是这样吗?
想起过往蒙哈铎对她的点点滴滴,越想越是胆战心惊,越想越是由不得她不信!
原来,每每深夜自梦里醒来,那双紧搂住自己的手,是真的在眷念她!
原来,她以为像梦一样的幸福,他说是真的,就真的是真的!
原来,他的痴缠是真,他的叹息是真,他的伤痛更是真到令人揪心——他一心一意为她,可是她所有的动作都只是在与他针锋相对……
如果说别人疑惑和怀疑蒙哈铎对她的感情,倒也情有可原,毕竟别人看到的只是表面。可是,她为什么会不知道他的真心呢?她是与他最亲近的人啊!
是啊,为什么她会想不到事情原来是这样呢?他对她的责难一向都那么牵强,他对她的纵容一向都没有底限,在无人的时候,他总是最温柔最贴心的那个人啊!他可以跟她一起坠楼,他可以为她以身犯险深入尚国,他甚至可以用自己的万金之躯来换取她的生机……
为什么她会想不到呢?
龙无瑕突然觉得心里泛出一阵剐心般的疼痛,掩也掩不住——那是她曾经加诸在蒙哈铎身上的苦痛啊!
软软地瘫倒在地,眼角,如泉的泪,突然汩汩而下!
茕嬷嬷赶紧扶住龙无瑕,“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龙无瑕软软地靠在茕嬷嬷的肩头,压不住喉间的哽咽,“嬷嬷,我怎么这么傻?我怎么会没有想到这些?我一直都不相信他……”
茕嬷嬷深深叹口气,“王一向都是少言,君王的身份也许也使得他有很多不能说的东西。其实不能怪您。”
“可是,可是……我恨我自己啊……”她怎么可以那样伤害那个一心为她的男人?
“娘娘,您不必自责,保重身体啊。其实在奴婢看来,此刻您还坚守在邺京城,对王来说,也是值得他高兴的事情啊……”
茕嬷嬷安慰了一阵,龙无瑕的情绪才稍稍平复一些。
茕嬷嬷知道这个时候不能让她一个人去想已经过去了的事情,所以悄悄将话题转到了今日的重点上,“娘娘,那丽妃娘娘之事……?”毕竟是关乎主子声名的事情,干系不同一般,她作为一个奴婢,自是不能擅作决定,因此才将事实告知龙无瑕,让她决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