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在原地凝望宁涧远去的背影,时曳总觉得他带着些说不出的急促慌乱。之前也没听宁涧说起过这位小姨啊,如今看他匆匆忙忙的模样,关系可能还挺好。
没再过多关注离开的宁涧和方遇词,时曳挽住张锦月手臂,“妈,今天的家长会感觉怎么样?”
说起这事张锦月好不容易压下去的笑又从眼角皱纹里偷跑出来,握紧女儿的手,“曳曳,罗老师在家长会上可是来回夸你呢。”
虽然不是非要拿自家孩子与别人家的孩子作比较,毕竟个人境遇情况不同,可这是张锦月头一次体会到做学霸家长的快乐。
家长会刚结束那会儿,好些家长围着她问给曳曳报了什么补习班成绩进步如此快,她说没有报班,部分家长还嫌她小气不肯说实话。
张锦月眼角细纹逐渐抹平,侧头仔细看了眼活泼开朗的时曳,带着些试探,“曳曳,我听说你在校庆节目上还拉了二胡?”
“嗯。”轻快应声,时曳继续道:“妈,我觉得会拉二胡挺好,我很喜欢。”
听到这话,张锦月眼眶忽然有些发热,忙扯出个笑来掩饰,微颤的嗓音却准确出卖了她的真实心情,“曳曳,你以前还说二胡土不想学呢,这次是不是有人逼你?”
“妈,我以前不懂事,青春期的孩子嘛,总会敏感些。”时曳环抱住张锦月的腰,嗓音轻软,“二胡这么有历史的乐器,感谢妈妈能送我去学。你看你闺女我这么厉害,没人能欺负我的。”
不怪张锦月提起二胡这么激动。
碍于经济条件有限,又期望自家孩子能有一门所长的张锦月在发现原主具备学二胡的天赋后,满心热切地把她送到了时家爷爷那里。
爷爷是位低调的老艺术家,不苟言笑,对原主的要求从开始就极为严格。久而久之,她便产生了逆反心理。
偶然一次,压抑许久的原主当着张锦月和爷爷的面,亲手砸坏了从小学到大的二胡,直言学这种土里土气的乐器只会让她丢脸,没半点好处。
时曳记得正是从那之后,再没见过本就对她们不大亲近的爷爷。
欣慰拍拍时曳的手,张锦月舒出口气,却听着道极为熟悉而捎带讽刺的妇人声音。
“我当是谁,原来你就是故意害我女儿摔跤的女生的妈呀,难怪会教出这样心思恶毒的女儿来。”
红润面色瞬间变得惨白许多,张锦月身子微微僵直,抬眼望向停在正对面的妇人。
张锦月侧身挡住唐悠柔轻蔑移向时曳的视线,“唐悠柔,我不明白你说的意思。但我相信我女儿不会害人,希望你不要胡乱污蔑人。”
极为挑剔地抬眼将张锦月穿在身上的棕色格子薄款大衣,又瞥了眼时曳仍旧穿在身上的宽大校服,唐悠柔冷嗤:“污蔑?难道不是有什么样的妈,就会生出什么样的女儿吗?”
“自己穿着新款大衣,女儿却套着毫无修饰剪裁的肥大校服。啧啧啧,张锦月,这种寒酸事也就你能做得出来了吧。”
敏锐捕捉到张锦月霎时紊乱的呼吸,时曳垂眸扫了眼她握住自己小臂不自觉收紧的手,跟着打量出声的女人。
长相偏柔,皮肤保养得宜,从穿衣打扮就能看出她大概的生活条件。不同于张锦月生出薄茧的十指,她的手细腻白皙,没有丁点劳苦岁月留下的痕迹。
不过,随着女人和她身旁林婉清走近,时曳蹙眉皱了皱鼻子,一股对她而言称得上刺鼻难闻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上次她闻见这股味道,还是去商场给张锦月买外套的时候。
林婉清的妈,那就是校长林湖海的夫人了。
不由分说握住张锦月发颤的手,时曳捂住鼻子,拧着眉头将只差没把‘我和你不是同阶级的人’写脸上的唐悠柔上上下下仔细扫视过两遍,摇了摇头。
“啧啧啧,原来这就是林校长的夫人啊,如今看这满嘴喷粪的腌臜模样,倒也不怎么样嘛。”
“你说什么?”自小到大只在张锦月这个死女人身上栽过小跟头的唐悠柔讥讽笑意僵在嘴角,表情陡然阴沉下来,“现在的学生说话都这么没素质的吗?”无广告网am~w~w.
时曳张嘴无声笑了笑,刻意在气急的唐悠柔出声前抢先道:“不好意思,我的素质向来只对有素质的人。像您这种不伦不类惯爱张嘴嘲讽别人的,分不出来多的素质给你。”
因着唐悠柔初始开口时故意上扬的声调,校园内好些没走的学生家长慢腾腾围拢过来。
余光扫过逐渐聚拢的大小吃瓜群众,时曳睫毛轻晃着盖住眸底深色,“同诺校规第九条第十七小则:任何学生不得私自损坏、更改校服,违者予以班级扣分处理。”
清丽恍若甜脆蜜桃的少女声清楚传进所有人的耳朵里,“照您这么说,原来在校长一家人眼中,只有像林婉清一样私自裁剪校服破坏校规的特权人士,才值得你们多看一眼啊。”
“可大小官员和有钱人这么多,请问要到哪一步才能入你们校长一家的眼呢?”
高高挂起看戏时是一回事,如今这火苗烧到自己身上,周围好些家长学生也沉不住气了。
做学生,老老实实穿校服怎么了?合着不安分成天想着突出自己的才值得他们这些领导教师多看一眼,那他们普通人家的孩子怎么办?
顿时收获周围一众嫌恶埋怨目光的唐悠柔:“?”她刚才说的话是这个意思?不是吧。她分明是在挑张锦月的刺儿找麻烦啊,关他们什么事?
纵容怂恿冲动易怒的唐悠柔来找时曳和她家长茬儿的林婉清低头扯了扯正穿自己身上裁剪得体的校服,忽然有些后悔。
她妈顺理成章嫁给林湖海这么多年,依照家族势力阔太太当习惯了,有时候脑袋都不太灵光。这没说两句话就被时曳给轻而易举绕进去了。
湿漉漉的眼眸讪讪望向时曳,林婉清笑容略显苍白,“不好意思,我妈不是这个意思。怪我打小身体弱,之前穿着那套宽大的校服容易绊倒,我妈舍不得我受伤,这才帮我改良了校服。”
噗嗤笑出声,时曳满脸诚恳,“照你这么说,我建议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脑子吧。毕竟像你这样在平地好好站着都会突然倒向别人的,对身边人也会造成一定的危险。”
林婉清:“……”这是暗讽她在运动场突然倒地的事情了。
恰到好处的微笑几乎挂不住,林婉清轻轻点头,挽住唐悠柔的手暗自用力,“妈,我想回家多看看书,咱们回去吧。”
向来听林婉清话的唐悠柔哼了声,“好,我女儿可不像有些人,偶然好运一次考个理科第一就满嘴不干净了,小家子气。”
说完,唐悠柔转身就走,再不给时曳反驳的机会。
含笑目送林家母女离开,时曳拉住木着脸的张锦月,温声笑笑:“妈,小家子气的人走了,咱们也回家吧。”
勉强维持着正常表情,张锦月扯出个极为生硬的笑,“好。”
从未见过张锦月如此失态的情况,时曳手指轻捻衣角,看了眼自回家后就坐客厅沙发沉默的张锦月,“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没告诉我?”
陷入自己情绪中的张锦月陡然被拉出来,她默了半晌,终于下定决心般对时曳说道:“曳曳,要不妈妈给你办转学吧。”
端正在张锦月对面坐下,时曳表情看不出喜怒,“妈,我不是小孩,有什么和我相关的事情,你没必要瞒着我。”
看出张锦月压抑在沉静面皮下比之呼啸台风天还要暴烈的情绪,时曳轻而坚定地握住她的手,“妈,遇到困难我们应该一起面对,你是我唯一的亲人,我和你爱我一样爱你。”
许是哪个字戳破了张锦月披在身外的坚硬外壳,她眼眶中逐渐蓄满泪水,终于暂时丢掉沉重包袱,倾身抱住时曳,哽咽一声嚎哭出来。“曳曳,是妈妈对不起你。”
时曳僵直身子,任由张锦月将自己亲昵抱着,些许滚烫的泪水沿着脖颈滚到胸腔外的皮肤上,烫得她心脏发酸。
手掌轻轻拍在张锦月脊背上,时曳仰头眨眨眼睛,声音微沙,“妈,你辛苦生下我,再用心把我养这么大,没有对不起我这种说法。”
哑着嗓子哭了许久,张锦月眼皮红肿着将一双杏眼压成核桃缝,身体微颤着接过时曳递来的温水,垂头小小喝了口。
“曳曳,妈妈只是这段时间工作太累压力太大,没有其他问题,你别多想。”
眸光淡淡扫过张锦月心虚时就会不自觉缩紧的左手,时曳配合点头,跟着在张锦月舒缓一口气时凉凉出声:“说谎,工作压力大为什么要让我转学?”
身子猛然绷直,张锦月左手略微松开,“今天找茬的那个校长夫人唐悠柔,相信你也看出来她和我有过节,妈妈怕你再留在同诺会受人欺负。”
“完了?”时曳眼眸悠悠转了圈,“这就是你瞒我的事?”
张锦月感觉自家女儿一双眼睛通透明亮,好似能直直看进她内心那块最见不得人的阴暗地似的,“对,没其他事了。”
那件事,绝对不能让曳曳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