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女儿还是选择留在了海边。
那个看不到风吹麦浪,没有大雪纷飞,只有高楼大厦的城市。
这个他只去过一次的城市。
第二次他来的时候,是参加女儿的婚礼。
这辈子,他都没穿过白衬衫。
小伙子他接触过两次,人很大方,也很稳重。
从男人的层面上,他觉得应该是个会顾家的好丈夫。
酒店的灯光很耀眼,铺满舞台的鲜花和女儿洁白的婚纱。
很好看。
他被邀请到了台上,看着下面坐着满满当当的人,忽然有点恍惚。
这一天还是来了,女儿嫁出去了。
忽然好轻松。
忽然好沉重。
“叔叔,您有什么想对两位新人说的吗?”身旁的司仪把话筒递到了他的嘴边。
男人吞了吞口水,转身看了女儿一眼。
女儿的眼神有点躲闪,里面有倏忽而过的担忧。
独自抚养她年,他当然能读懂他的意思。
他笑着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说话。
哪怕在参加女儿婚礼之前,他对着镜子练了很久的普通话。
在纸上反复斟酌的写下了自己准备念出来的话。
他没什么文化,也没有即兴发挥的能力。
所以,那张纸,就让它安静的在口袋里躺着吧。
姑娘,幸福就好。
婚礼上,他一杯酒都没喝,看着女儿女婿到处敬酒的背影,笑得很开心。
回到老家,他醉了三天,没有摆摊,也没有做生意。
十七年,他终于能休息片刻。
如释重负。
两年后,小孙子出生了,女儿的生活很幸福。
五年后,女儿离婚了,生活的变故也总是在突然间出现。
他给姑娘打了几次电话。
要不,回来吧,在老家,至少还有人帮她照顾孩子。
但每一次,讲不了几句,电话就会被匆匆挂断。
所以每一次,他要说出口的那句话,都来不及说出来。
她过的不开心,每天也很匆忙。
孙子开始读书,女儿也慢慢适应了这种生活。
日子一如既往,平凡而普通的向前开进。
直到有一天。
早上起来的时候,他佝偻着背走进卫生间里,漱了口,出来后在沙发上呆坐了会。
忽然,他又重新起身进了卫生间,在牙刷上挤上牙膏,拿起了漱口杯。
刷到一半的时候,他觉得有点不对,貌似自己早上起来漱过口了。
呆立在镜子前想了一会,他摇摇头,还是把牙刷完了。
到底刷没刷,他记不清了。
重新返回沙发上,他就这样呆坐了一天。
朝霞出现,白云飘散,晚霞骤起,黑夜将至。
异常从这天开始发生。
忙活一生从未停止过前进的男人。
就这样被牢牢的困在了时间里。
一个月里,他走失了四次,片区的民警早都认识了他。
女儿回来了两趟。
他还像十三岁那年一样,坐在沙发上把头垂的很低,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他认识女儿,他觉得内疚。
那么远的路,不该让她这么奔波。
她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
老了,不中用了,真让人烦。
第二个月,他没再走失了,因为他去了养老院。
手续是拜托一位一直帮他的民警办理的,征求女儿意见时,男人一句话都没说。
女儿沉默了很久。
最后说了句,“好”。
太远了,她没有办法,儿子要上学,她要照顾。
爸爸不愿意来这个城市,她了解他,所以问都不用问,如今看来,只有这样了。
但,真的了解吗?
他越来越糊涂了。
经常会在桌上摆两个空杯子,不断的变化自己的位置,依次坐在两个杯子前。
有时候,可以这样玩一天。
没人知道他想表达什么意思。
但如果女儿能看到这一幕的话,她一定会想起自己岁那年,父女二人一起玩过的一个游戏。
蒙眼找杯子,谁先摸到对方的杯子,谁就胜利。
阿尔兹海默症,近期记忆健忘。
但远期记忆,却能留存一辈子。
女儿最后一次来江城看他的时候,病已经到了后期。
所以,哪怕女儿这次终于陪了他三天,但他还是没想起她是谁。
不想忘的,也忘了。
月日,凌晨。
睡梦中的女儿接到了江城养老院的电话。
第二天上午点,飞机降落到了这个通了航线不久的城市。
只不过,她打车去的地方,是殡仪馆,而不是养老院。
岁那年,下着大雨,他带着家里所有的钱,不顾地上抱着哭泣的一对母女,毅然决然地推门离去。
岁那年,还是雨夜,他蹲在地上,抱着大声哭喊的女儿,内疚的望着那个推门而出的背影,留了下来。
岁这年,天终于晴了,女儿星夜疾驰的来到了他身边,但这次,他再一次选择了离开,永远都不会再回来。
今天,终于可以真正的休息了。
很高兴,跟你做一世父女。
有缘再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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