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千屈背着草席走在荒城的街道上,心神不宁。他本不该如此,但街上的人却都将目光投向了他,有人是直勾勾地盯着,有人虽未凝视着他,但眼角的余光却一直放在了他的身上。
他本以为,旁人盯他是因为他今天奇怪的造型。毕竟,一个城主之子背着草席走在街上,怎么都会有一些异类。但很快,他发现他错了。
那些诡异、复杂甚至有一些阴冷和血腥的目光,并不是针对他背后的草席,而是他本人。
相比起来,似乎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他身后背着草席,背着带血的草席。
众人的目光,似要将他吞噬。他加快了自己的步伐,想要快一点赶回城主府,眼前的荒城,已经不是他出门的那个荒城了。
“公子,您回来了?!”一看到林千屈,城主府的侍卫就惊诧地大喊出来,仿佛林千屈不该出现这里似的。
“是,我回来了,有什么问题吗?”林千屈皱着眉头说道。
“没,没有。公子快回府吧,城主正找你呢。”那位侍卫低着头回道。
找我?林千屈的心中越发疑惑了起来,既是找我,这侍卫又怎会以一副惊讶的面容看着我?
没有多言,林千屈快步走进府中,径直奔向了林天琅的书房。
“父亲。”林千屈没有敲门,直接唤了一声,将盘坐沉思的林天琅吓了一跳。
“屈儿,你回来了?”林天琅木讷地问道。
林千屈皱了皱眉,父亲这是怎么了?怎会变得如此痴傻?
“父亲,我看您的面色如此凝重,究竟发生何事了?”
“没什么。”林天琅摆了摆手,才注意到林千屈身上还背着一卷草席,疑惑地问道:“屈儿,你身上背着的是何物?”
林千屈这才想起自己身上竟然还背着草席,缓声说道:“是孩儿的一位朋友。”
“哦,是这样啊。”林天琅竟没有追问。
林千屈突然醒悟了过来,一个人的心理带宽是有限的,当他为一件事情感到烦恼时,总是会下意识地忽略掉一些东西,当然,也会说一些明知故问的话。
“父亲,可是匈月那边有动静了?”能够让驰骋疆场的父亲如此烦忧,也只有匈月了。
林天琅对林千屈的敏锐感到惊讶,似乎大伤痊愈过后,自己的儿子变得聪明了不少。他点了点头,说道:“匈月那边的确来人了。”
林千屈不假思索地道:“匈月那边可是有元丹境出世了?”
林天琅脸上的惊讶之色更重,“屈儿,你的心思怎会如此活跃。”
林千屈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若是孩儿所猜不错,匈月那边一定是向父亲施压了,他们的目标是我。”
林天琅摇头一叹:“为父就是想瞒你,也瞒不住啊。”
“父亲何须瞒我,这一路走来,已经有无数人告诉我答案了。况且此事本就因我而起。我杀了月紫夜,挫了他们的锐气,匈月必定视我为眼中钉。若是不报复我,那才蹊跷了。”
“有人给你说了?”
林千屈苦笑着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林天琅道:“匈月王已经突破了元丹境,他派人送来了一副传音手书,当着全城人宣布了出来。要求我们三人之内交出你,否则就要屠我荒城。再举兵攻我豫州,入主玉霄城。”
林千屈面色一寒,“他一区区元丹境,安敢如此口出狂言?”
林天琅摇头苦笑,道:“屈儿,切不可小觑元丹境强者。你可知我豫州有多少惊才绝艳之辈终生止步于凝脉境圆满之境。
这元丹境强者是将所有灵脉熔铸成一颗元丹,而这元丹无论是从品质还是容量上,可以说是胜过自身所有灵脉的总和十倍有余。任你在凝脉境呼风唤雨,在元丹境强者面前也只能俯首称臣。”
听到此话,林千屈也是冷静了下来,意识到了自己的自大。与东魂一战后,他便是再也难以将这寻常修士放入眼中。却是忽略了他之所以能够和道宫境的东魂对决,是有英魂园紫气加身之故。
若是以自身实力与东魂对决,恐怕不是其一合之力。
靠外物终究不是正道,唯有强大自身才是根本,林千屈握紧了手中的剑,心中警醒。
林千屈突然想到了豫州卫,他现在的剑便是从黑三手中拿过来的。
“父亲,若是十位豫州卫一同围攻元丹境强者,胜负几何?”
“你怎会知道豫州卫?”林天琅十分惊讶。
“双拳难敌四手,若是十个豫州卫一起对决元丹境强者,自然是十拿九稳。可元丹境强者也有强弱之分。从手书留下的气息来看,这匈月王至少已经突破了元丹境后期。想我豫州,竟无一人能够进入元丹境界,可叹可叹。”
林千屈的面色也是凝重了起来,道:“若是匈月王真的突破了元丹境后期,我荒城必遭大劫啊。”
“正是如此,此刻边荒城内人心惶惶,已经出现了将你交出的声音。”林天琅喟叹一声,说道。
“哦?那父亲意下如何?”
“废话,你是我林天琅的儿子,我岂会做出此等戕子之事。”林天琅对千屈的话十分不满,怒声道。
听到林天琅的回复,林千屈心中一暖,但还是坚持道:“倘若万不得已,父亲还是把我交出去吧,免得遭受一场血战。事情因我而起,也应由我而终。”
“屈儿,你莫非真不明白这只是匈月那边的借口而已,纵然真的将你交了出去,那匈月就不会屠我荒城吗?何况我七族子弟,合该站着死,断不可跪着活。”
林千屈笑了笑,又问道:“父亲,荒城对匈月,胜算几何?”
“十不存一。”
“那为何匈月王不直接以报子之仇的名义举兵来犯,反而是要求荒城交出我呢?”
林天琅也有些疑惑,“这确实是令人费解,不知匈月王究竟意欲何为。”
林千屈道:“孩儿以为有两种可能:一是匈月王的实力只是一种假象,他根本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屠我荒城。
因为他知道豫州王也懂得唇亡齿寒的道理,他若倾国出战,豫州王绝不会坐视匈月屠戮荒城,一定会施以援手。
所以他退而求其次,想要兵不血刃地杀了我替他儿子报仇,还能挫掉我荒城的锐气。因为这样,豫州王说不定也会反过来向您施压。
还有一种可能,匈月王并不想杀了我,他要我的目的无非是想探寻我身上的秘密。
毕竟,一个远近闻名的绝道之体竟然能够成功踏上修道之路,还越级斩杀了他那凝脉境的儿子,这实在过于匪夷所思。”
林天琅点了点头:“你的分析有几分道理。”
林千屈继续说道:“因此无论是那种情况,孩儿都有一线生机。但若是不将我交出去,那么荒城一定会迎来前所未有的大劫。两百年的蛰伏换来的心血必将毁于一旦。
慷慨赴死固然是英雄所为,然而活着才有无尽的希望。”
林天琅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此刻他的内心纠结万分:无论是自己的爱子,还是七族的百年基业,都不是他可以轻易舍弃的。无论做出哪种抉择,他都需要承受无可挽回的后果。
行,或者不行,他都无法轻易说出口。
林千屈却是突然跪下来对林天琅行了一礼:“父亲,请恕孩儿不孝,不能陪伴在您和娘亲左右。此去匈月,九死一生,然而千屈却不能不去。
若是我躲在幕后,让荒城的人替我承担鲁莽的后果,那么我一生都将陷入无尽的内疚与悔恨当中,剑道终生无法寸进,这绝非我所愿。唯有前往匈月,我的剑才能绽放出应有的光芒。”
“屈儿,你为兄长报仇,何错之有?”
林千屈铿锵道:“无错。但有些事情做了,就要做好承担后果的准备。今天这番局面我并非是没有一点预料,只是我料到了,却依旧斩下了月紫夜的头颅,只因我不想我的剑道蒙尘。”
林天琅望着林千屈坚定的模样,忽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林千屈啊林千屈,我林天琅此生能够让你做我的儿子,何其幸哉。大丈夫当如是也!依我观之,荒城容不下你,匈月容不下你,这浩瀚的豫州同样容不下你。你合该翱翔于九天之上,与那日月争锋。”
顿了顿,林天琅才郑重道:“我尊重你的意愿。”
林千屈又是行了一礼,道:“孩儿多谢父亲。只是孩儿还有一桩心愿未竟,希望父亲能够答应我,替我完成。”
“你说。”
林千屈将怀中半截的玉佩还有储物戒中的令牌拿了出来,庄重地交到了林天琅的手中,并告诉了他来龙去脉。
智者行事,往往会思虑周全。纵然做好了慷慨赴死的准备,也要处理好身前事。
若是他不幸殉道,那么阴嫚和阳莮的遗愿便只能借父亲之手完成。
“我答应你。”林天琅神色肃穆。
林千屈突然笑了,笑得极其开心,他说:“父亲,若是孩儿能够从匈月回来,便是我七族讨伐豫州王,重回玉霄城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