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再困下去,都会死在这儿,裴卿伸手攀住外面的石岩,头突然探出了石缝之外,“谢兄活着去东都找嫂子吧。
阻拦不及,谢劭一把拽住他后腰上的腰带。
想要在刀山火海中讨一条活路,耗的本就是一场持久战,谢劭恨铁不成钢,咬牙拖住他,”你也不怕裴元丘再给你添一位弟弟。”
裴卿一时卡在了那,进出不得,正要挣扎,却见山谷底下的火把正在慢慢地往外退,人声也越来越远。
裴卿松了一口气,拍了下还在拉拽自己的那只手,“谢兄,人走了。”
谢劭抬目,视线透过崖缝上的树枝,这才察觉跟前的火光确实没了。
崖缝里塞了一天一夜,身子早就僵硬,两人艰难地爬出来,腿脚血液一时半会儿回不上来,没稳住,齐齐滚下了山谷,跌入底下的水潭。
裴卿当即被灌了一口水,在水潭里“噗通”了两声,挣扎着爬起来。
见人撤走了,闵章也从断崖内滚下来,听到声音,摸着上前,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主子……”
“没死。”谢劭应了一声,这番一刺激,腿脚倒是有了知觉。
昨夜一场雷雨,今日整天阴云,夜里没有明月,对方的火把一撤,谷底伸手不见五指,跌跌撞撞从水潭里走出来,也摸不清方向。
身上都带了火折子,摸黑往上爬,怕是等不到太子的人再折回来,自己先摔死了。
拧干袍子上的水,三人隐蔽在一颗石头后,迎头等着天光。
这会儿要是裴元丘的人马再回来,铁定一搜一个准,裴卿偏头,“谢兄,裴元丘此人一向奸诈,你说他是不是同咱们来了一招以退为进。”
各人心里都在猜测,可就怕他这种乌鸦嘴道破。
果然,话音一路,山崖上便传来了山石滑落的动静,裴卿来不及捂嘴,闭眼一个倒仰,头抵住石头上,恨不得扇自己一个嘴巴。
再塞回到石缝,不太可能,看不清路,也不能轻举妄动,三人绷直后背紧紧贴着石壁。
谢劭捏紧腰间弯刀,其余两人也都做好了决一死战的准备。
“郎君……”突然一道声音窜入耳朵,以为是自己错觉,察觉到身旁两人都没再动,应该也听到了,屏住呼吸,再次竖起耳朵。
不久后,熟悉的嗓音又传了过来,”郎君………”
这回听得清清楚楚,确定是他家小娘子的声音,惊愕她怎会出现在了这儿,头一反应是靖王也落到了裴元丘那狗贼手里。
理智一点,他不应该出去,否则全军覆没。
但明显理智不了,从石头后现身出来,看着山头上的火光慢慢靠近,下到了谷底。
意外地没看到大军,只见到两道火把,越来越近,随行似乎只有两三人。
不像是裴元丘的人马。
靖王昨夜才离去,脚程再快,这会应该也才到东都,不可能这么快派出人马前来接应。
最大的可能,是靖王走了回头路。
心头一跳,跨步上前,谁知腿脚刚恢复知觉,还很僵硬,肢体跟不上脑子,身体一阵踉跄,没稳住又跌进了水潭。
水潭下凹凸不平,爬了几下才爬起来,勉强站稳,身上的水“哗啦啦”地往下滴,狼狈地抹开糊在了脸上的发丝。
动静声不小,前面的人瞬间转身赶了过来,三束火把齐齐往这边举,火光清晰地照在了郎君的脸上。
只见对面的小娘子的神色呆愣了片刻,突然扔了手中的火把,提起袍摆双脚淌入水中,猛地扑进他怀里。
谢劭刚站起来,被她一扑,脚下不稳,一屁股又坐了下来,连带着身前的小娘子一道跌进水里,摔成了一团。
水花砸起来,扑在两人脸上,小娘子一身也湿透了,却丝毫不在意,没等郎君爬起来,再扑上去,胳膊紧紧地抱住了他,激动地呜咽道:“郎君还活着,呜呜……”
天知道她有多慌。
短短一日,如同过了三秋,每一刻于她都是难熬,城门出不去,她找不到救兵,几番辗转,眨眼的功夫便到了天黑。
跟着魏公子找上山时,自己并不确定他人是不是还活着,一颗心县着,慌恐又紧张。
憋到如今,终于见到了活人,只有把人紧紧地抱进怀里,才能抚平她
这一日的心慌意乱。
谢劭被她按在了水潭里坐着动弹不动,就凭这股力气和冲劲儿,不用再去怀疑,确实是他的小娘子回来了。
本以为她已经到了东都,这辈子大抵没了机会再相见,如今她却从天而降,把他抱在怀里,哭得
肝肠寸断,这样的感觉太踏实太温暖,一切的理智都抛在了脑后,不想去问她怎么会出现在这儿,或是斥责她不该出现在这儿,甚至对她的出现内心还有了一份愉悦,忍不住也搂住了她,手掌抚住她的后脑勺,脸贴着她,安抚道:“温二,我没事。”
小娘子抱得更紧了,“我不走了,你别让我一个人走,我要跟着郎君,就算死,我也认了。”一日的束手无措,温殊色早就后悔了。
她从小就没有承受苦难的本事,对方的生死全系在了她一个身上,她却爱莫能助,那等子绝望她实在受不了,还不如给她一个痛快呢。
“呜呜呜……”小娘子嚎啕大哭,全然没了白日里的冷静和端庄。
身后的魏允举着手中火把,适才小娘子求上门来时的冷静和剪气还历历在目,如今一瞧,落差太大,一时之间看愣了神。
藏于石头后的裴卿和闵章也早走了出来,惊叹于小娘子的伉俪情深,竟然跑回来了,再抬头一看,突然见到了一张陌生面孔,目中不由露出防备。
靖王离开时,身边并没带人,且跟前公子的穿衣打扮,也不像是靖王的人,裴卿先问:“阁下是?”
魏允拱手,客气地报了家名:“某乃京都魏家的孙子辈,家中排行为首,单名一个允字。
陡然听到小娘子之外的陌生噪音,水潭里的郎君终于抬起了头。
魏允的目光也恰好落在他身上,额首冲他一笑,”想必这位便是谢家三公子了。”虽说不好打扰,但不得不出声提醒,”此地不宜久留,各位公子,先上去再说。”
一把山火把林子烧得乌黑,又下了一场暴雨,到处都是被府军踩出的脚印。
上去的路不好走,三人身上又有伤,花了大半个时辰才到上面山路。
裴元丘的人马彻底地撤走了,原地只余下了几处火星,马车的狼藉还在,地上躺着的人已被拖走。
包括王府死去的那些侍卫。
雨水一冲刷,血迹浸进土壤,道路染红了一大片,几人目光沉痛,谁也没有说话,也不敢停留,继续往林子深处走。
避开了那段路,走了小半个时辰,到了一处有水的山坳才停下歇息。
昨夜三人被追兵逼上县崖,身上都备好了铁钩,跳下去的瞬间,抛出铁钩,及时挂在了树干上,再艰难地攀上山崖,找到一处石缝藏身。
山火烧起来的那阵,几人差点没被浓烟熏死,好在天无绝人之路,老爷及时下了一场雷雨,火势没烧起来,军府的人却不死心,围着山谷搜了一天一夜,迟迟不退,几人被困在石缝里动弹不得,腿脚磨破了皮,最后又跌下山崖摔了那么一跤,这会儿身上到底都是伤,加之一日没进食,个个面色苍白。
谢劭靠着树干坐下后,尽管脸色不好,精神却极好,目光盯着小娘子从对面的公子手里接过包袱,笑着道了谢,转身朝着自己走来。
路上已经听她说了,她这一日一夜的惊险。
也知道了跟前这位魏公子是谁。
“见到浓烟,我放心不下郎君,便让王爷把我放下马背,本打算出城去找暗桩的人前来救郎君,谁知城门突然关了,出不去,我只能折回来,走投无路之时,郎君猜我遇上谁了?竟然是顾姨娘的表姐,所以说这人平日里要多做善事,紧要关头才能救自己一命,顾姨娘的表姐夫替我找到了魏公子,要不是魏公子,恐怕我同郎君当真要在天上相遇了……”
知道他要问,继续道:“郎君还记得魏公子吗?”自己答道:“是上回来凤城讨粮的魏督监,当时我就瞧了出来他品行不错,今日才敢上门讨要恩情,果然没有看错。可见郎君的那些银钱并没有打水漂,不仅得了官职,还给自己买了一道救命符……”
他听得心惊肉跳,暗道这小娘子当真是不怕死,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识和勇气。
随后后背便生了凉,一路上紧紧握住小娘子的手,不敢去想她要是走错一步,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如今坐下来后,一双眼睛也没离开过她。
看着她回来蹲在自己身前,打开包袱,从里取出了一块饼递给了他,“郎君先吃点东西。”
不仅是他,从昨晚到现在温殊色也是滴米未进,递给他后,自己也掌出一块饼咬了几口,混着壶里的水囫囵吞下,空荡荡的胃腹
总算好受了一些。
回头见郎君捏着饼,目光紧紧地看着自己,迟迟不动,疑惑地问道:“怎么了?饼是有些干,但能救命,郎君将就吃一些……”
那双灵动的双眸,熬过了一个日夜,布了几道血丝,却依旧鲜活,炯炯地朝着他看来。
心口“咚咚”几跳,他终究没有忍住。
温殊色话还没说话,便见郎君突然凑过来,伸手勾住了她的后脖子,没有半点预兆,唇瓣一瞬间贴在了她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