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後,全家人一起在客厅看电视。
母亲打著丈夫的新毛衣。一直处於朦胧状态的乔伊斯在母亲的怀中睡觉,全身缩在一起,睡相甚甜。乔洛斯像个流氓一样,大剌剌抢过父亲习惯的摇椅位置,翘起二郎腿完打火机。恩雅坐在正翻阅圣经的父亲旁边,专注地看著电视的玩偶卡通”爱丽丝梦游仙境”。
“爸!要不要来只菸!”乔洛斯用打火机点燃铅笔末端,假装抽烟。
“住嘴。”父亲嫌恶地瞪了乔洛斯一眼,乔洛斯只是嘻嘻嘻怪笑,没大没小。
恩雅看著电视,眉头却越来越紧,小小的脸蛋充满了疑惑。
爱丽丝梦游仙境的布偶卡通中,里头主人翁的种种遭遇新奇有趣。爱丽丝遇见了粉红色眼睛的兔子、会说话的猫还有疯狂的帽商;他看到了刺猬、红鹤和扑克牌的比赛,甚至差一点被奇怪的皇后下令砍头,最後爱丽丝大哭,身体不断变大,泪水化成河流冲倒纸牌士兵。
故事在爱丽丝醒来时结束,原来这只是一场梦。
只是一场梦。
“妈,什么是梦?”恩雅突然问。
母亲笑笑,解释道:”梦啊,就是你睡觉的时候,所经历的……”母亲说到一半,发现这件再稀松平常的事,反而难以解释。
恩雅还是不懂,看著母亲,又看著父亲。
“梦啊,就是……恩雅,你没有做过梦吗?”父亲感到有些好笑。
恩雅摇摇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作梦。
“恩雅,你睡著的时候,都没有看见,或是听见什么吗?”母亲温柔地看著恩雅。
“我说你一定做过梦,只是不知道那是叫做梦,如此而已。”父亲继续看圣经。
恩雅摇摇头,模样很委屈。
为什么父亲跟母亲都将”做梦”讲的那么理所当然?
“是不是我不够乖,所以才没有办法作梦?”恩雅急得快要哭了。
“嘻嘻,大白痴!”乔洛斯哈哈大笑,拿著末端冒火的铅笔,嘲弄地看著自己的妹妹,身子猛烈晃著摇椅,像个土霸王。恩雅被他这么一激,眼泪差一点就掉了出来。
父亲怒火中烧,瞪著乔洛斯,真想将手中的圣经丢砸过去。
“怎么会呢?恩雅一定做过梦,只是忘了,嗯?例如半夜做恶梦……”母亲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自己却情不自禁地揪起了眉头。
恩雅的确没有因为”做恶梦”而半夜醒来,经历其他孩子必然会有的号啕大哭,无法抽离恶梦的景象,分不清楚现实与梦境的差距……没有,一次也没有。恩雅总是睡得又香又甜。
还有,梦?
怎么自己对”梦”这个字,突然感到陌生起来?母亲的手臂,突然泛起一阵鸡皮疙瘩。
这种异样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好像妈妈自己,最近好像也很少做梦呢。”母亲拉过脸涨得通红的恩雅,抚摸她的头发。但母亲自己不禁开始回忆,自己最近一次做梦,是什么时候的事呢?
“是啊,爸爸也是。”父亲随口安慰道,低头翻著圣经,却也陷入奇怪的疑惑里。
说到做梦,自己最近好像不是很有做梦的记忆,是因为没有仔细回想梦的内容?还是根本就一觉到天亮?
母亲看著墙上的图画,是梵谷的复制画”夜空”。
画如其名,蓝色的夜空在梵谷充满生命力的笔触下,展现奇异的流线扰动。像是叠叠海浪,像是蓝色的树轮,像是遥远宇宙的银河。但或许更像城市里一个又一个的梦境,谐和又缠绕彼此地流卷在空中。
看得出神,令母亲有些迷惑了。
“说起来,妈妈好像有好几年都没做梦了。”母亲说,记忆开始恍惚。
年轻时候的自己,有在日记的尾巴纪录当天梦境的习惯,但这几年日记渐渐搁著了,封面蒙了尘。本以为自己是因为生了孩子,家事烦杂,在写日记上产生了惰性。但现在认真想想,好像是因为不再做梦的关系,失却了纪录的理由之一,所以才自然而然搁下了写日记。
父亲看著母亲略显忧郁的神情,不禁暗暗好笑。
“算了吧,没做梦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父亲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乔洛斯咧开嘴大笑,剧烈晃著摇椅大叫:”做梦!做梦!做梦……。”
母亲看著躺在怀中熟睡的乔伊斯,乔伊斯睡到身体都微微发热起来,眼皮快速颤动,嘴巴微开,口水从嘴角渗出。母亲亲吻乔伊斯的颈子。
这么爱睡觉的他,现在不知道是否做著梦?做著什么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