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节

白色鳞尾温顺地垂在身后,只有尾尖时不时拍打一下地面,彰显主人内心的顾虑和不适。精神状态不佳的当下,应帙没有办法立刻收回精神体融合态,但好在头顶的龙角并没有冒出来,不需要向公众解释为什么蛇头上会长出鹿角,与此同时,鳞尾也是他强有力的作战武器,也勉强算是一个好消息。

生存赛首次物资空投是在最后一批空路学生落地的半个小时后,应帙计算了一下时间,大致在夜间18点左右。物资补给箱会随机提供食物、水和一些取暖工具,在那之前,他最好已经搜到考务组提前藏匿在比赛场地各处角落的武器,这才有机会和其他竞争对手争抢物资。

永略塔湖和角格萨雪域一样,也是清剿工作已经进行到中后期的无人区。这里虽然常年低温,被冰雪覆盖,但百年前也曾有过繁华的时候,常住人口最高达到过2万余。但随着人类对宇宙的探索不断深入,一些来自外太空的神秘物种或被航天员主动带回,或附着在航舰上悄然入侵,它们在地球上肆意地繁殖,打破生态链平衡,体内的辐射与病毒引起本地生物基因变异,在全球各地都引发了大规模不同种类的变异兽灾害。

在初期,普通人类对于这些变异兽群根本毫无还手之力,只能被动采取防守和隔离的防御措施,一直到特种人的觉醒与产生,情况才有所改变。哨兵与向导或许也是人类受到外太空病毒感染的基因突变产物,至今以地球的科学都无法准确证明特种人的具体来由,但无可否认的是,特种人的到来让人类终于有了和变异兽的一战之力。

时至今日,科技的飞速发展和对变异兽的研究让普通人也拥有了对抗的武器,但特种人仍旧是清缴变异兽的中坚力量,基本每一名c级及以上的特种人毕业之后都会加入特工会,从事清缴变异兽的工作。

占地约10万平方公里的永略塔湖仍旧被标示为中低危险区,这里仍旧存在着部分变异兽的漏网之鱼,但都是分散的小型野兽,更不会出现大规模的兽群,这才会被划分出来成为训练区,给塔和军校的这群新兵蛋子们用来练手。

在走出不到百米的距离之后,应帙就眼尖发现了一个刻有考务组印徽的箱子,细长的长方体木盒,封条贴在锁扣处,明显还没有被人开启过。先行投放在场地内的这些物资基本都是武器,通过盒子形状判断,里面装的不是步枪就是长刀,最差最差,也能开出一柄高尔夫球棍。

应帙天真地以为这是否极泰来,开局地狱难度被黑暗哨兵阿普顿在高空中抓着揍了一顿,换来一把趁手的武器,勉强算是小赚,但等到他打开木箱,看到里面装着的东西之后,那点庆幸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把白色透明长柄伞安安静静地摆放在木盒里,握柄上代表着武器的攻击符号仿佛在嘲笑应帙的天真。

“……”

应帙犹然不信邪地把伞从箱子里取了出来,研究半天上面是不是有什么精密开关,比如说伞柄中间实际上还藏了一把锋利无比的长剑。但是他开开合合数次,像一颗疯掉了的蘑菇,最终还不得不痛苦地承认,这就是一把标准的透明伞,常规使用方式是撑开挡雨,目前在比赛中也仅仅是额外增添了一项抡起来打人的用途。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安慰小应主席痛苦的身心,在他获得这把伞不久之后,细如棉絮的雪花便飘飘洒洒地落了下来,晶莹剔透。应帙下意识觉得会冷,但实际上遂徊的s+级体质非常好,再加上周如翊提供的防寒服也不知道到底安了什么高科技,走了两步他全身火热,在负二十度的气温下甚至有有点嫌衣服太多累赘。

朝着遂徊所在的坐标地走了几步,应帙干脆收了伞,让雪和冷空气迎面扑过来,他的脸颊因燥热而涨红,低温能很好地让他保持清醒。

应帙尝试着放开听觉,但仅仅是这一点细微的动作都立刻让精神域的疼痛无限放大,他不得已再一次收拢五感,让自己成为一个比正常人还要不如的瞎子和聋子,以此避免加深精神域的混乱。

太热了,应帙烦躁地阴沉着脸,为什么会这么热?仿佛被扼住了喉咙,就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温度,炙烤着他的五脏六腑。

他呼出一口白雾,眼睑微微耷拉着,舌尖无意识地舔舐碾磨着两边尖锐的犬齿,一直等到品到鲜血的腥味,舌苔上传来疼痛,应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因为五感过载而陷入了易感症状。

用更加粗俗的词语解释那就是,他发情了,正在迫切地渴望标记向导。

别的选手来体验生存赛,只有他是渡劫来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那一刻,应帙凭借着最后的理智戴上了厚重的雪帽,并且将系绳打了个死结。这无疑让他更加的闷热难受,但暴露鹿角会更加麻烦,他无法信任这之后他到底会在易感期中间做出什么事情来。

无数负面的情感在应帙胸口翻滚着,暴躁、易怒、憎恨,他右手狠狠攥着那把该死的透明伞,想要发泄情绪,想要摧毁周身的一切。也就在这个时候刻有武器标记的伞柄才彰显出它真正的实力,即便应帙如此用力,它仍旧坚挺笔直,配置一流。

应帙察觉到自身的状态不对劲,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理智轻飘飘地浮至高空,以上帝视角冷漠客观地俯视着丑态毕露的他,给出这样下去会导致非常糟糕结果的评判,深埋在皮肤下方的指标追踪针会向考务组发出警报,他会因此被迫提前退出比赛。

——他什么都知道,但他就是无法控制自己,易感期完全侵占了应帙的大脑,放大他的痛苦与情绪,让他在本能的驱使下不顾疼痛放开了五感,去寻找能够缓解他焦渴的向导。

这就是哨兵,极其强大而又格外脆弱的生物。他们是锋利的剑刃,需要向导作鞘。

他们生来便是残缺的,不完整的,是半块精美的璞玉,需要向导去填补他们缺失的另一半。

就在这个时候,一缕清浅的香味倏然钻进了应帙昏昏沉沉的脑袋,若有若无,却令他的犬齿再一次地变长,彻底抵开了下唇。

是向导素!

应帙猛地抬起了头,身体自己动了起来,快速朝着向导素来源的方向冲了出去。

能让他嗅到气味的向导,只有处于他身体内的遂徊,遂徊在这附近!无与伦比的欣喜和劫后余生让应帙头脑发热,没有任何思考和辨别的余力。不同向导之间的向导素气味是不同的,但易感期让应帙失去了理智的思维,他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想要见到遂徊,也就直线条地认为道路的尽头必定是遂徊。

标记他,标记他!

应帙清醒的时候绝不可能料到,他考虑再三要预留给遂徊特殊情况下的哨兵对向导的正向标记,居然有可能要预先用到他自己身上,实在是有点丢人。

他没有余力掩藏自己的脚步声,也以为不需要遮掩行踪,正因于此,不远处散发出向导素的人骤然听到异响,仓惶地转身就跑。

感受到向导的逃离,应帙十分愤怒,大喊道:“跑什么,给我停下!”

他这一出声,不远处的人顿时跑得更加拼命了。

应帙其实有无数次机会意识到异常,向导素的味道,对方的衣着,最简单的就是遂徊不可能会听不出来自己身体的声音,但这一切都被易感状态毁了,应帙就像是一头毫无理智的野兽,智商清零,一直到扑倒面前的向导,将他的帽子、雪镜、面罩都剥光,在动手扯颈带的前一秒,他才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你是谁?”

应帙缓缓松开了压制身下男人的手,捂住后颈腺体上烫到红肿的齿痕标记。他已经被标记过,这具身体是有主的,其余向导对他的影响力会大大降低,并且在标记延续期间,身体还会发出警告,拒绝其他向导的示好接触。

但这并不代表其余适配的向导素就没有作用,被他袭击的向导显然受到了极大的惊吓,无意识放出了大量的向导素向哨兵示好,这些向导素阴差阳错地帮助到应帙,虽然对缓解易感期毫无帮助,但刺激了标记的肿胀和警示,使应帙终于清醒,大脑开始正常运转。

躺在雪地上的向导还处在心惊胆战当中,过了几秒看应帙仍旧没有下一步动作才逐渐平复下呼吸,看向袭击他的这名哨兵。

“遂徊?”向导诧异地喊出了他的名字。

应帙喘息着往后方一坐,阴沉地望向这名脸色十分复杂的向导,握着伞的手再一次缩紧,思考要不要直接把他干掉。

s级哨兵对战任何非攻击型向导,简直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但我能闻到这人的向导素。

或许在不清楚什么时候能和遂徊汇合的情况下,留着他还有用,可以等到后面再淘汰,就是不知道这名向导好不好控制……

原来他还真的不是遂徊唯一适配的向导,遂徊没有撒谎,而且仅仅是在塔低年级参与生存赛的学生里,就有这么一个同样与遂徊适配的向导……

“别怕。”应帙做下决定,先留这人一条小命,“你给我点向导素,我不会动你。”

向导缓缓坐起,目光一直紧紧盯着应帙的脸,手指微微勾了下颈带:“遂徊,没想到我们再见面是在这种情况下……”

“……”应帙抬起眼皮,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再见面?遂徊和这名向导认识?奇怪,怎么从来没有听他提起过?而且既然两人认识又适配,那遂徊之前为什么不用这人的向导素,非得像个死变态一样为了获取那点微弱的向导素,收集他应帙的杂物?

“遂徊,我对你来说果然是最特别的,对吗?”向导倏然开口道,脸红扑扑的,“你现在是在向我证明,你即便身处易感期,即使我们身处不同阵营,是敌人,你也一定不会伤害我,会为了我控制住自己,会保护我,对吗?”

应帙:“……”

什么乱七八糟的?

到底现在他们两个谁精神域有病?

第59章

因为并不知道遂徊和这名向导之间的恩怨纠缠和前因后果,所以应帙听他这段没头没尾的话只能感到一头雾水,觉得莫名其妙。

“你在说什么?”他直接问出了口。

向导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雪,有些扭捏地靠近应帙,轻声道:“遂徊,对不起哦,我那天受了刺激,态度不太好,我一直想对你道歉来着,但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我以为你会来主动找我呢,结果你也没来……但事实证明我当时并没有说错啊,我身边的哨兵朋友都是这样的,”他抬起头,有些羞涩地瞥了应帙一眼,“……没想到你也是。”

应帙眉头皱得更紧,一言不发地站着。他头本来就疼,被对方这么叽里呱啦一通输出,更是大脑嗡嗡地响,甚至连向导素都不好闻了。

说话间,向导羞涩地抿了抿上扬的嘴角,期待地问:“遂徊,你是不是特别在意我之前对你说的话啊?我感觉你好像和以前变了很多,更内敛了,没有之前那么暴躁狠戾,还懂得了克制情绪……我还蛮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的。”

“……”应帙用伞尖抵着地面,站姿很随意,指腹在伞柄上微微地摩挲,像是国王握着权杖,通过一些小动作帮助思考。

好几秒之后,他终于意识到了什么。寻常情况下应帙的大脑运作不会如此缓慢,但毕竟处于混乱的易感状态,应帙还能从这名向导的话中抓取重点并且敏锐地联想到什么,已经很了不起了。

——之所以遂徊对于狂乱期中打断了他的肋骨这件事如此应激,都到了恨不得以死谢罪的地步,必然和这名向导口中‘我之前对你说的话’有关。

“你之前对‘我’说了什么?”虽然应帙已经对此有所猜测,但他还是想确认一下。

“啊,你不记得了?”向导惊讶地问。

“你知道的,我精神域紊乱,过去的记忆也很混乱。”应帙随口乱扯,“所以很多事情都记不清了。”

“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不记得。”应帙毫不犹豫地说,并且没有任何的心理负担和罪恶感。遂徊明确地告诉过他,他在塔内没有任何朋友,这两个月以来遂徊也确实如他形容的那般自闭,没见有谁私下联系过他,那记不记得这名向导是谁,根本无伤大雅。

再加上那句‘一直想对你道歉,但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虽然应帙根本不认识这名向导,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些什么,但仅凭这句话,应帙对这人的第一印象就十分糟糕。

对不起三个字说出来连一秒的时间都不需要,想要道歉什么时候都能道歉,什么叫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我是安迪啊。”向导反手指向自己,“2班的,开学的时候我曾经在塔医院实习,你去就诊的时候我们认识的,我也是插班生,我们高度适配,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应帙没说话,他心底倏然泛上一种很微妙的感觉,同为资助生,双s级,精神阈高度适配,并且开学就相识,怎么听都是因缘际会的命中注定。

原来遂徊还曾经有过这么一段浪漫的邂逅?

不过高度适配这一点得打点折扣,因为单纯从向导素的气味来判断,遂徊和他的适配度显然远高于这名叫做安迪的向导。

应帙勾了勾唇角:“然后呢?我们后来是因为什么不再联系的?”

“后来……”安迪停顿了一下,喉结微动,改口道,“后来你让我给你做精神梳理,我答应了,但你却在梳理中途暴发了狂乱期,伤得我很严重,我在病床上躺了半个月才勉强能下地。”

“我让你给我做精神梳理?”应帙反问道。

安迪有点心虚,但还是笃定地点了点头:“对啊。”

他在说谎。应帙半眯起眼睛。遂徊在入塔前就知道自己患有精神域过度防卫症,虞旌更是从开学起就在给他开强效止疼药,禁闭室不知道关了多少回,遂徊怎么可能会主动要求一名还处于实习期的向导学生给他做精神梳理?

“我有精神域过度防卫症。”应帙揉了揉滚烫的腺体,希望它能够安分一些,不要再像脉搏一样突突跳动。

“我知道。”安迪眨了下眼,“如果哨兵真正爱一名向导,就一定会为了他战胜本能,当初我就是这个观念,现在我依旧这么坚定地认为,什么过度防卫症根本不是理由,你说对吗?”

“……”应帙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瞳孔,震惊地看向安迪,特别是看到对方一脸严肃十分正经的表情,更是诧异得无与伦比,“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我身边的哨兵朋友都是这样的,他们即使在狂乱期也不会伤害向导。”安迪说,“遂徊,你也可以的!你刚刚就做得很好,我看到了你在努力控制自己,如果你也能做到即便处于狂乱期也能保持理智,我愿意再给你一次机会,再为你做一次精神梳理!”

应帙有了短暂的失语,各种繁杂的情绪瞬间达到巅峰,但仅仅那刹那的激动之后,万千情绪消退,他竟然奇迹般的冷静了下来。

原来就是这么个煞笔影响了遂徊,让他不得不在之后无数次对遂徊重申哨兵狂乱期失控伤害向导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向导在安抚哨兵之前有保护好自己的义务。

遂徊到底是聪明是笨?应帙真的看不懂这名哨兵了,明明心上也是有眼的,但为什么总能受到他人言语的影响。

应帙也懒得和安迪解释他之所以能控制住自己,是因为后颈上有更高适配度的标记,不然他一定会失去理智把他的后颈咬得鲜血淋漓。

“你所谓狂乱期也不会伤害向导的哨兵朋友等级是多少?”应帙冷淡地问。

“c级。”安迪回答。

果然,不出所料,应帙笑了声。低等级的哨兵确实会存在即使处于狂乱期也会保留理智的情况,因为等级越低的哨兵和普通人就越相近,五感远不如高等级哨兵,不会被过多复杂的信息感染,自然精神域也会稳定得多,再加上实力低,狂乱期杀伤力也就那样,大多数向导都能轻松应付。

但高等级哨兵则不一样,天赋和能力都有代价,在享尽五感敏锐益处的同时,他们必然也会承担更加强烈的精神域紊乱,从而引发更为糟糕的狂乱期,更别提遂徊这位s+级哨兵,破坏力简直毁天灭地。

又想要哨兵强大,又想要他们稳定,这怎么可能。

养宠物猫,就要接受它们不会捕猎;养野猫,就要接受它们会袭击人类。

安迪隐约察觉‘遂徊’听到c级的时候露出的笑容有点奇怪,像是在嘲讽什么,他皱皱眉,脑回路清奇地问:“你为什么问等级?虽然我们都是s级特种人,但也不能存在等级歧视,和c级哨兵做朋友没有什么奇怪的吧?而且我的哨兵朋友其实各个等级都有的……”

“嗯。”应帙抽起伞,起身朝既定的方向走,“随便。”

“遂徊,遂徊你等等我。”安迪快步跟了上去,“……遂徊,我能不能先跟着你?未和队友汇合的比赛初期是向导淘汰率最高的时期,我之前看到你在虚拟模拟赛上的表现了,好厉害,你保护我,我给你向导素,怎么样?”

“不怎么样。”应帙很不喜欢这名向导,即使但这人的向导素确实有用,但要他为了向导素就忍受和对方同行,应帙又觉得牺牲实在太大……要不还是就地宰了吧?

“为什么?”安迪似乎从未想过他竟然会被拒绝,“你的精神阈很窄,全塔只有我和你适配吧?你真的不要我的向导素?”

“你为什么会认为全塔只有你和我适配?”应帙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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