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二十天不见,梁平果然发现柳苇变了。
像是从瓶子里放出来了一样。
以前柳苇把自己关在玻璃瓶子里,对人对事都隔着一层厚厚的东西,别人看不清她,她也看不清别人。
这就是防备心太重了。
不奇怪,现在的年轻小姑娘多点防备心是好事,梁平一直这么想。何况以她的人生经历多点防备心多正常啊,她就是变态了都正常,想报复社会都正常。
可人家不但没长歪,还养了一身的好习惯,又听话又懂事又爱学习,就是防备心重点,正常。
这回两人见面,柳苇还是那么周到热情,给他拿吃的拿喝的,不动声色的把周围的唐希、孔泽兰、梁天南都夸一遍,替他们表表功。
这都不算心计,就是成熟的社会人的处事方法,一看就是被社会虐过了。
梁平在跟别人打交道时也是这么做的,所以看这个漂亮年轻的小姑娘也这么老道,不觉得她精明,只会有点可怜她。
孔泽兰也精明,但那姑娘一身是胆,一看就是家里捧大的。她的精明带有强烈的向上的意图,就是一心一意向上走,是很积极的人设。
柳苇就透着一股心虚自卑的劲。
明明长得漂亮,性格也好,偏偏被养得这么小家子气,对自己一点信心都没有,唉。
心生同情的梁导也没有手软,跟柳苇说,要开工了。
柳苇开开心心,欢呼雀跃:“好啊好啊,我在家里都待怕了。”
梁平看她眉梢眼角的快活,更加同情了。
这孩子看看动画片就这么开心,人是肉眼可见的开朗了,可见她以前都没什么玩的东西,连个动画片都不看。
消遣是很正常的放松活动,不管是人还是动物,笼子里的老虎还玩大纸箱呢,人当然更该有自己的玩具和快乐时光。
但有的人就是一生都没有“玩”的概念和机会。
有的是父母管束严格,有的是生活所迫,有的是性格天生。
但就像弹簧,一直拉着不放松,钢铁也会断的,何况是人。
柳苇现在就是一个刚发现玩具的人,她回到了童年,心理退化了。
梁平良心难安,他说:“你最近是不是胖了?”
柳苇赶紧捂脸:“有吗?没有吧?我去秤秤。”
她跑到健身房的体重计前,电脑测量,精准报数,还带曲线图的。
总结就是:胖了。
也没胖多少,现在身高一七七,体重五十六。
其实这个身高和这个体重并不算胖。更别提她最近一直在跳舞,线条变得更紧实优美了,手臂、腿和腰都有明显改变,颈肩线条也好看了。
大家都跟到健身房,一起看电脑屏幕。
梁平发现,她又长高了!
“你这个还长啊,你都十九了吧。”他看着柳苇的头顶,刚发现这姑娘现在的水平线是比之前要高一个鼻尖的距离了,虽然还是能看到她的头顶,但他以前看不到她的下巴,现在能看到下巴了。
果然长高了。
可不能再长了,因为陆北旌没办法再长了!
孔泽兰:“思思以前营养不够,现在营养够了个子就又长了。”她很羡慕,踮着脚尖跟柳苇比个,跟个傻妈妈似的说,“以后更高了咱们做模特去!走t台!”
梁平:“拉倒吧。这样吧,稍稍节一下食,就几天,等拍完就不用再节食了,行吗?”他心虚的跟柳苇商量。
柳苇虽然不喜欢节食,但拍戏是第一位的,她点点头:“可以。”
梁平:“好的好的,那我去跟阿姨们说一下。”
他交待家政,柳苇从明天起就又要开始吃健身餐了,让家政们做好热量表,既不能饿着孩子,也不能让她胖下去,要稍稍瘦一点。
家政:“……好的,我知道了。”
这什么破要求!做个饭要求还这么多。
交待完家政,梁平又回来继续跟柳苇聊剧本。
新剧本改了不少内容,全集中在她身上。等于好多转折都从陆北旌身上转移到她身上了。
她不但是陆北旌打天下争天下的起因,她同时还是刹车,负责把疯狂的姜武给拉回来。
这才是真善美的女主角啊。
这同时也为姜姬最后登上天下宝座提供了情感支持。
毕竟一个杀疯了的皇帝,没有一个仁慈爱民的皇帝更好,百姓也会受益。
剧本从这里起就把最后一个逻辑给圆上了,高大全了。
柳苇:“后面是不是我就要受苦了?”
梁平:“对。后面就是虐人了,姜姬被迫前往凤凰台,离开家乡、情人和亲人,形体上肯定是要更痛苦一点的。本来这一幕应该是在前面拍的,就是你刚来的时候拍,其实正好。”
为什么当时不拍呢?
因为当时把后面的戏全剪了。梁平本来的打算就是只让柳苇出演前半截,后面就只拿剪辑糊弄观众,全处理成姜武的回忆就完了。这样可以最大限度的节省时间,也不避让一个新人处理过于复杂的情绪,美美美、纯纯纯就完事了。
全怪他。
自己折腾自己。
都没地方喊冤。
梁平自己把血咽下去,温柔微笑:“这样,我传个文件给你。”
别墅里有打印机,陆北旌住这里时每天都要打剧本。
梁平把邮件传到孔泽兰的邮箱里,她拿到书房去,十分钟不到就拿着打好的剧本回来了。
剧本很简单,因为编剧根本没写太多台词。
柳苇看第一幕,背景介绍是鲁国权臣龚公过来威胁她,说姜武带着兵在城中大杀特杀,是逆臣,要捉拿他,要把他车裂。
姜姬的台词只有两句:不行,不要啊!
龚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讲公主你要知道,现在城中人心惶惶,大王刚去,国中将乱,两个小王子还未继位呢。
姜姬:我义兄是为了替父王报仇!是蒋人逼死了我父王!
龚公:蒋公因何该死呢?没有大王问罪,谁能令一国公卿,鲁人八姓之首的蒋人伏首呢?
姜姬:我父王是被他害死的!
龚公:公主,休要哭闹,此事在你一念之间啊。两个小王子,还有姜大将军,都要看你要如何保护他们。两个小王子可继位为王,一为王,一为太子,有了大王的庇护,公主和将军才能安然无恙。
姜姬(左右为难,哭泣):他不是逆臣,他是忠臣!
龚公:公主请以鲁国为重啊。让将军离开莲花台,也是对他的保护啊。他带兵在外,何人可以将他缚首呢?公主细思,必会明白臣等的忠心。
柳苇看完这一段,觉得台词倒是不难,就是她不确定自己能不能表达清楚。
这可是第一次有姜姬面对陆北旌以外的人出现情绪起伏。
晚上,她没有再刷题,而是照上课时老师教的开始分析这一段的人物感情。
当然是她自己的理解。
她端端正正的坐在书桌前,面前摆着稿纸,认认真真的写。
首先,姜姬对鲁国的感情很深,她是相信龚公的。
其次,姜姬没有治国能力,她对公卿们是有信任度的,所以她本能上会就听从龚公的建议。
第三,姜姬确实觉得杀人不好,但她也认为叛臣该杀,只是她无法证明给天下人看,她在姜武的这件事上是有愧疚之心的。
这才能接得上为什么姜姬会答应去凤凰台,而不是反抗,她认为姜武做了牺牲,她也要同样牺牲,这样才能获得内心的平衡。
心理分析写了三页纸,柳苇放下笔,复读几遍,信心满满的躺下睡觉了。
第二天,她在片场对着配角声嘶力竭的喊:“他是无辜的!”
配角龚公:“……”
喊得太假了,你想冲过来打我吗?这不是吵架啊。
喊了一天,柳苇嗓子都哑了。但戏没过。
配角龚公最后都坐到台下来了,让柳苇自己在上面演,什么时候情绪对了他再上去,反正最后就是剪到一起就行了嘛,他的镜头已经拍够了。
梁平眼看拍到了晚上八点,柳苇已经没有力气了,才不得不喊停,让大家都下班去,他亲自把今天陪了一天的龚公给送到门口车上才返回来,到休息室看柳苇。
柳苇在吞药,嗓子疼得像针扎一样,动一下都疼。
梁天南早就回去让家政煮了胖大海,但这么喊肯定也没用。
孔泽兰让柳苇仰头张嘴,看了看扁桃体,无奈的说:“肿得像核桃,都出血丝了,去医院吧。”
柳苇很消沉,梁平过来扶这姑娘起来,拉着她出门:“别难过了,都有这么一天,你今天第一次演这种复杂的戏,找不到情绪很正常。咱们先去医院看一看。”
柳苇一路都说不出话,梁平安慰了两句后就让她休息了,几人把她送到最近的医院,挂急诊看的,开了药出来了,在车上吃了药,梁平一路把她送回别墅,再三说:“别急,慢慢拍,你的嗓子坏了肯定明天不能拍了,这样,你先在家休息一天,后天再拍。”
柳苇无声的张嘴说:对不起,梁导。
她嘴没闭上,一扁,眼泪就滚下来了,哭得又委屈又难过。
梁平:“不哭不哭,这有什么啊?你陆哥拍戏过不去的时候多了,回头我给你说几段,你就知道这没什么。才一天没过而已。”
可她怕她以后也过不了。
梁平深知她的心理,说:“放心,我有办法。你等我吓吓你,你就会拍了,等后天你去片场,我肯定就准备好蜘蛛蟒蛇了,一吓你就会拍了。到时你别生我的气就行。”
柳苇赶紧点头,要是能吓一吓就把戏拍好,那她也不怕挨吓。
梁平:“我就知道你是个听话的好孩子,行了,是我选的你,我来想办法。你什么都不用想了。回去好好休息,什么也别想啊。”
从别墅离开,梁平直接去找了陆北旌。
陆北旌就在家里等着他呢。
梁平在车里就打过电话了,也跟他说了办法:“我想把戏改一改,改成你和思思的对手戏,她还是跟你更熟悉,你也可以带带她。”
陆北旌也会抢戏,就算柳苇演得不好也可以掩饰,比普通演员强。
陆北旌:“可以,我没问题。”
两人就在陆北旌家里把剧本又给改了一遍,这回就没找编剧了,两人一边过戏一边改台词,把配角的台词改成陆北旌的角色。
第二天,梁平通知配角龚公这个戏改了。
龚公:“我的戏份没了?这一段删了吗?”
梁平:“没删,换了个角色来搭戏。”
龚公挺不服气的,主要是这等于是他少了一段戏啊,钱不钱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脸面。
龚公:“梁导,您要是觉得我表现不好我可以改啊,干嘛删我呢。我……我挺努力的啊!您给我个机会,别删我了吧,再让我跟柳老师试试,不然这样!我去她家教她,帮她过这个戏!”
梁平:“用不着你,这回我让陆哥带她,行了,下回有机会再找你。”
啪,梁平通知完就把电话挂了。
龚公演员放下电话,算是彻底没话说了。换陆北旌来给柳苇带戏,这规格确实够高,他也不敢说他演的比陆北旌更好——就算心里这么想,话也不能说。
唉,还是欠缺一点运气。
以后,以后他一定会火的!一定会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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