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南院
2005年9月17日是个别具意义的日子。
首先,折磨五千新生的军训终于在怨声载道中迎来了所谓的阅兵式;其次,今天也是建校六十周年纪念日。因此,双喜临门,注定今天将是忙碌的一天,不论是学生还是教师,精神都处于高度兴奋的状态,这样的日子弥足珍贵。当然,世间巧合之事何其之多,至于此事是否有人暗中作梗便无从知晓了。不过,天时地利人和,三管齐下,何必费煞思量去想那些毫无意义的问题?还不如尽兴地享受一番。也许多年后,打开记忆的大门,该景凸现眼前,我们所感受的将是莫大的豪情。
上午九点,阅兵式正式开始。经过鸣炮、升旗、校长讲话、长官阅兵、军训表演…等诸多环节,总算是在中午十二时整,结束了红日之下的滚滚煎熬。我们欢呼、我们庆幸、我们开心…“度日如年”怎么来的?就是这样来的。
下午,则是六十年校庆了。学校特别邀请了中央的某位大领导来校讲话,这一讲就是一下午。直到钟楼的东方红乐曲悠然响起,人们才纷纷散场。该吃饭的吃饭、该准备的准备,晚上还有三个小时的文艺晚会。不过,我们已经先睹为快了,所以这残羹剩饭还是交给某些人品尝吧!
今天是周六,加上明天,是学校额外赏赐的休息。军训后,大家便无所事事了,张宇飞、吴越早跑得无影无踪,现在宿舍只剩下我和林然两个。前者盯着天花发呆,好像那里面有珍珠似的;后者闲坐在书桌前,不知看什么书,聚精会神。
“林然,你下午有事吗?”我问道。
“没有啊!怎么了?”林然头也不回,敷衍地回答我。
“要不我们出去逛逛?呆在这寝室闷死了。”
他这才恋恋不舍地放下书,转过身:“好啊!二十多天了,我还没好好地看看我们的大学呢。那走吧,还赖在床上干什么?”
“嗯,马上就好。”
收拾一下,正准备出门时,林然还是提醒了我:“带上地图。”
校园内熙熙攘攘,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仲夏的天气十分炎热,尤其赶上今天,都让人喘不过气来了。
扫视一周,我发现竟然有过半数的学生都戴着眼镜,眼睛边框反射的阳光更加炽热。
“萧愁,你怎么了?走啊!”林然推了我一把。
“哦…”我回过神来,继续前行。
“林然,问你个问题啊!”
“请说。”
“这一路走来,无论男女、无论年级,戴眼镜的超过半数…你说其中有什么…辩证关系吗?”
“哦。那要看你怎么想了。你觉得这不好?戴眼镜不是学生的标志吗?”他说道。
我摇摇头,不以为然:“我不想听什么因为学习刻苦而弄成了近视、因电视计算机而弄坏了眼睛之类的冠冕堂皇之词,我本身也有轻度近视,但我讨厌戴眼镜。真不知道,这些人,有几个是真正近视的?还是说,带上眼镜,他(她)们的气质可以鲤鱼跃龙门了…林然,你有近视吗?”我转头看着他的眼睛,才发现他也在看着我。
“林然,我发现我们之间真是有太多相似了。譬如这件事!”
“嗯?”我疑惑了。
走到一处阴凉所在,林然示意我坐下,随后他也坐上草坪。
“这么说吧。我其实也有近视,大概两百度吧。我很讨厌戴眼镜,只有上课或其它万不得已的情况才会蒙上那层恶心的玻璃!”
“玻璃?”
“对,玻璃,恶心的玻璃。萧愁,你知不知道,其实世界上有许多东西肉眼是无法看到的,所有动物所看到的都不一样,而至于真实是怎样的,只有天知道了。”
我大吃一惊:“什么!我一直以为‘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照你这么说,难道连自己的眼睛也不能相信了!”
“不!”他摇摇头,随手拾起一片枯黄的树叶,那是一片枫叶。他举起那片叶子再我眼前摇晃,“肉眼所见的确不是真实,但就好比这片树叶,它在我们眼中是黄色的,在其它动物眼中,也许是绿的、也许是红的,但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应该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人类的眼中都是同一种现象。所谓谎言重复一千遍也便成了真理,我们不需要与动植物交流,我们是要和人交流,是要生活在人类社会。既然大家所见的都一样,那还有何真假之分呢?”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接过枫叶。叶子纹路分明,经脉凛然,生于尘土而归于尘土。是啊,纵然我不知道它真实面貌是什么,但我的眼睛告诉我他就是一片叶子,一片黄色的枫叶,谁又能说一个“不”字呢?
“所以说,肉眼所映射的世界已然不真实,人们又何苦再蒙上一层廉价的玻璃来助长其不正之风呢?眼镜,只是一种工具,不应该成为身体的附庸。”他继续发表他的观点。
肉眼所映射的世界已然不真实,人们又何苦再蒙上一层廉价的玻璃来助长其不正之风呢?
嗯。这句话倒是十分精辟,虽不十分确切,但还是可取之处居多,可弃之处居少。不过“眼镜,只是一种工具,不应该成为身体的附庸”,这句就值得商榷了。
“不,话分两头。你说眼睛不该成为身体的附庸,那衣服呢?裤子呢?鞋子呢?这些难道不是身体的附庸吗?我们能不穿衣服上街吗?这你又要做何解释呢?”我抛出了问题。
本以为因该可以难倒他一时半会,却不曾料想,林然当即反驳:“衣服是衣服,眼镜是眼镜,两者本质大相径庭,怎能混为一谈、一概而论?人与动物的本质区别是能否制造工具,但就现实来讲,衣服是人与动物外在的直接也是最明显的区别。人有意识,知道冷暖、知道羞耻,所以要穿衣服。尽管动物也知冷暖但却不知羞耻,因此只要有皮毛保暖便足矣!而眼镜则完全没有必要!成天戴着眼镜,甚至连洗澡睡觉都难分难舍,迟早有一天,眼镜会代替眼睛而存在。”
我站起身,随手洒开叶子,让它自然飞去,不留下一丝痕迹…
对着地图,我们用一下午的时间,几乎走遍了学校的每一个角落。
北院大约相当于一个半南院,一直沿用六十余年。北院的建筑显然受外国的影响不浅,过半数都是意式风格。意大利风格建筑风格是以古罗马中世纪暑期建筑风格为代表,因其采用了卷、拱等式样而得名,主要特征为厚实的墙壁、窄小的窗口、半圆形的拱顶、逐层挑出的门框装饰和高大的塔楼,并大量使用砖石材料。于是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便是砖红色,这种颜色占据了视网膜的绝大部分空间。另一部分则是时间的位置。岁月的雕琢让得这些建筑更显沧桑,有置身十七八世纪欧洲的感觉,如果再加上玻璃马车、高帽绅士,我一定会完全认同爱因斯坦的理论,因为它让我穿越了时空。西北门口有一路公交车——678。
南院西北方有一座桥,名曰南北大桥,连接南北两院。这也是唯一的通道,因为外面是高速公路。
南院则是近十年才用的,因此各种感觉都让人耳目一新。前文说过,南院最大的特点便是有一名曰“千羽”的湖了。结合地图加上实地考察,千羽湖的真实面貌逐渐呈现,南院的尊荣也相差无几。首先,千羽湖呈椭圆形,南北长约两百米,东西宽约一百米。湖周围是一片高大的柳树,外面则是绿地,栽种各种乔木、灌木。春来之时,柳绵横吹,如同万点游丝,故名千羽湖。湖心有一八角亭,仿古建筑,名曰千羽亭。到千羽亭只有一条路,就是连接亭与北岸的一座白色拱桥,名曰千羽桥。建筑设施呈八角状分布,最北是图书馆,千羽湖与图书馆之间是一个半圆广场,名曰世纪广场。图书馆后面是一片小树林,但却浓密异常。树林外面是一条石板小路,弯弯曲曲,连接大门和南北大桥,外面就是高速公路了。然后逆时针旋转,依次是南一教学楼、南二教学楼、南三教学楼、南四教学楼、食堂、田径场、体育馆。图书馆与南一教学楼之间坐落着全校最高的建筑——钟楼,长方体结构,到上头一侧弯曲,朝向东方。最上面是一条粗长的避雷针,直逼苍天。九栋主建筑布局完美、气势恢宏,占据了南院七成的空间。千羽湖南面就是宿舍楼了,清一色长方体白色五层建筑,呈五四分布。从西到东,从北往南,以数字元加字母命名,即S1,S2,直到S20。二十栋宿舍楼被公认为是学校最没品位的建筑,若不是白色外观,一开始我绝对会认为我是住进了一口巨大的棺材。久而久之,它们被称为“白棺”。其余地方则是分布着超市、澡堂、开水房、球场等,最后,北面南门口有一车站——666。
总之,这就是学校,这就是我的大学、我的新舞台、我将要度过整整四年的地方。
虽然宿舍楼毫无艺术可言,但千羽湖周围的建筑还是可圈可点的。五层高的图书馆呈标准的半圆形,与广场恰好日月各半;四栋教学楼都是四层,南一教学楼是人文学院以及法学院;南二教学楼是外国语学院;南三教学楼则是一般教学用的;南四教学楼是计算机学院和经济管理学院;食堂分三层,第一层是综合食堂,第二层是风味食堂,第三层是清真食堂;田径场看台背对千羽湖;体育馆由一大一小两个篮球场组成,内中设有健身房、台球室等。大体的布局就是这样。只是有一点令人新奇,那就是几乎每栋房子都会在中间开一个大坑,名曰:天井。果然是北方,与南方的风格迥然不同。
这一逛就差不多一个下午,我们将两个校区以及周遭都逛得差不多了,对这个陌生的地方也加强了认识,譬如说饭店在哪儿?网吧价格如何?酒店房间贵吗?外面行情好吗?等等,都需要了解,毕竟在此不是一朝一夕,说不定哪天这些常识就要派上意想不到的用场。世事难料、防不胜防、不得不防,就是这个道理。
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皓月东升,嫦娥女诮年华。
风味食堂。
“林然,你觉得怎样?”夹起一块鸡肉,我问道。
“啪”林然咽下最后一口饭,伸出舌头舔干净嘴角的残渣,意犹未尽:“还行。只是…辣椒老了、鸡肉少了、下锅早了,水平还不够!”
“是吗?那你会做菜吗?”我戏谑道。
他笑道:“当然,这只是小菜一碟。你想学?哪天有机会我教教你,其实十分简单,只要三四次,我保你成为初级厨师…哼哼,这年头,会做饭的男人可是凤毛麟角,不多了呀!”他微闭眼睛,习惯性地摇摇头。
“不是说男人不要下厨吗?”我试探道。
他闭上眼睛:“那是胡诌。”然后睁开眼睛,剑眉扬起,脸色煞白,“谁说男人不能下厨?谁说缝缝补补就是女人的事?当然,男人的确是应该心怀傥荡、志向高远,但那并不代表就想当然地认为这种事就应是女人做。做饭烧菜不仅是生活的基本技能,同时也是一项艺术,一项优雅的艺术。你想想…”他拿起筷子,搅了搅旁边他人没吃完的饭菜,然后继续说道,“就凭一把菜刀、一把锅铲、一张铁锅,再加上油盐酱醋,就能把蔬菜肉类变成美味可口的饭菜,这不是艺术吗?不是只有人才懂得的艺术吗?学习、生活也是如此,我们要从最低的起点爬到最高的终点,靠的是什么?”放下筷子,林然半举双手,“是双手,是谁都有的双手。至于菜能不能做好,能好到什么程度,那就要看个人技术了。人生也是如此,人人都在奋斗,最后的胜利者就那么聊聊几人,能不能成功,就要靠知识、靠能力了。所以说,我们在做菜的过程中,感受到得并不只是其香味,深层次的是内中蕴含的人生之理。如此说来,你还会愚蠢地认为烧饭做菜只是女人的工作吗?”
“啪啪啪…”
“说得好,说得好。”
我抬起头,林然转过头,我们立马认出了来人,原来是年纪主任——王明。
王老师研究生毕业,刚过而立之年,有个女孩。眼前的他利索的平头给人一种清爽的快感。或许当领导都有个大肚子,这王老师也不例外,白色的衬衫被顶得老高,仿佛一块大馒头。他个头不高,凭印象,林然只比他矮半个额头。不过与林然的白皙形成鲜明的对比,王老师的大圆脸蜡黄蜡黄,就像刚才那片失去生命的枫叶。王老师不戴眼镜,一双犀利的小眼睛似乎要看透一切。
“王老师好!”我们站起身,请他坐下。
“不了。”他摇摇手,笑道,“刚才你们的话我都听到了。不错不错,小小年纪能有这种见识,真是难能可贵。”
王明拍拍林然的肩膀,以示鼓励:“有空,我们谈谈。”
“你交了个好朋友,要好好珍惜。”他对我说道。
“是。”我回道。
“好了,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们了。有什么困难,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帮,我一定尽力而为。”说完,王明便笑着离开了,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我们的视线中。
我收回目光,刚想开口,却被林然“嘘”的动作来个急刹车,他示意我侧耳倾听。
“你听说了吗?”
“什么?”
“听说呀田径场原先是一块坟地,后来城市规划,才划给了我们学校。据说有人晚上一个人去运动,就听见了奇怪的声音,还说看到可怕了的影像。”
“声音!影像!”
“是啊。你说,会不会有不干净的东西啊?”
“什么?什么不干净?我们都是大学生了,还害怕这些,你这书是怎么读的?”
“那你敢去吗?你敢十点过后一个人去吗?”
“怎么不敢?今晚我就去。”
“哼哼,别说大话。告诉你,田径场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图书馆后面的树林。”
“树林怎么了?不会又是乱葬岗吧?”
“不是。我听说那儿曾经有几个学生,男女都有,在那儿死了!晚上,当你走过那条石板路时,千万不要回头,多害怕都不要,否则你可能就回不了头了!”
“行了,行了,饭都凉了。再不吃,人家就要收盘子了…”
“萧愁,你有没有兴趣?”林然狡黠地笑道。
“林然,英雄所见略同!”萧愁狡黠地回道…
夜深了,万籁俱静,人们多已沉睡,只有两个身影朝着树林缓缓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