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一次御书房一叙,直到今天,沈冶才来找他。
沈景琛收拾好早朝带来的烂情绪,距离御书房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忽然停下来,皱眉看向卷起的衣袍一角,似乎在考虑要不要整理。
身后的王公公眼疾手快,忙上前替他前后理了一番。
也就是这个停下来的档口,恰逢瑶华宫的太监急匆匆赶来,一见他整个人就跪了下去,“皇上,贤妃娘娘她......”
扭扭捏捏的样子让沈景琛刚收拾好的心情,再次坏了大半。
王公公眼见着皇上的脸色难看起来,心里都为那小太监捏把汗。
皇上的时间那每时每刻都是极其宝贵的,眼下他又着急去御书房见大殿下,有事你就赶紧直说!
小太监不知道啊,看着王公公冲着他挤眉弄眼的,以为他迷了眼睛,还在犹豫要不要上前帮忙。
给王公公那个急,“你倒是快说呀!贤妃娘娘怎么了?”
小太监反应过来,憋红了一张脸,“贤妃娘娘她,她用早膳时说没有胃口,勉强吃下去的东西也都吐出来了,太医诊断后,说......说娘娘有喜了。”
“什么?”沈景琛冷峻沉着的一张脸忽地出现一丝茫然,这十几年难得地再次从他身上看出初当爹的青涩感。
毕竟,最小的沈巳之后,他再也没有过孩子了。
“恭喜皇上,再添子嗣!”王公公笑道,“皇上可要去瑶华宫看看?”
“去去去!”沈景琛回过神朗声大笑,那笑声难以表达他的喜悦之情。
就连走路的背影,也比方才要轻快愉悦许多。
这份惊喜,导致沈景琛直接将御书房中等着的沈冶,抛到了九霄云外。
于是,在御书房等了大半天的沈冶沉着一张脸,尤其是去寻的小太监回来说皇上去了哪以后,沈冶的脸已经黑了。
小太监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当即吓得不知道该干什么,就在一旁立着一动不敢动,试图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沈冶原本温润的气质不再,整个人变得冷若冰霜,只见他三两步走到书案前,执笔在宣纸上奋笔疾书,笔锋尖锐,充满攻击性。
那样子似乎是把宣纸当做了某人的脸。
一旁的小太监哆哆嗦嗦想劝他不要擅动皇上的东西,但是现在说出口,他一定会丢了小命吧?
一定的吧!
沈冶写完以后,将毛笔随意往手边一丢,滚出的墨水沾染了几本奏折。
吓得小太监差点去了半条命。
“不许跟着。”
出了御书房门的沈冶忽地回头,一字一句,不带一丝温度。
小太监一哆嗦,诺诺应下,也不敢再跟着。
皇上说,不让大殿下出宫,就算没有他的监视啊呸,规劝,殿下应该也出不了宫门吧?
小太监只能这样安慰自己,但是还是悄咪咪地想办法尾随在沈冶看不见的地方。
一个是大皇子,这几天没有什么温润如玉,只有清冷疏远,就在刚刚,大皇子出了御膳房,但是不让他跟。
一个是当今皇上,让他跟着大皇子身边,把他每天做的事情记录下来,通报给皇上。
权衡利弊,小太监过段选择了当今皇上,沈景琛。
可没想到,他再怎么认真盯着,还是把人看丢了!
而沈冶,已经换了被打晕的侍卫身上的衣服,出了皇宫,又出了城门,距离京都城越来越远,直到看不见。
小太监只以为他想自己待着,也没多想。
于是,等沈景琛在瑶华宫看到皇后的时候,才想起来沈冶。
沈冶是所有孩子中,最重承诺的一个人,重到眼里不容沙子。
哪怕他是他的父皇,是一国之君,也是如此。
沈景琛现在很慌,匆匆忙忙赶到御书房,就是迈不开腿去推来御书房的门。
上一次两人就谈崩了,这一次,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恰好这时,跟丢沈冶的小太监也回了御书房,大老远看到皇上以后,他忽然就心里一凉。
那边王公公也看到了他,正疑惑他怎么没跟着大殿下,就见小太监小跑着过来对着皇上就是一个跪拜礼,一边磕头,一边痛哭流涕。
“皇上!奴才有罪,跟丢了大殿下。”
跟丢了?
沈景琛眉心紧紧宁做了一块,推开门就走了进去。
果然没有人。
那一瞬间,小太监恍惚,这熟悉的冰冷气场,好像沈冶在他面前一样。
只是眼前这个,浑身上下还带着上位者的王霸之气。
小太监是真害怕了,硬着头皮道,“大殿下还……还给您留了字画,就在书案”
沈景琛黑着一张脸,看着沈冶留下来的“信”,看着看着,他周身的温度陡然降到最低。
一时间,所有人都屏气凝息,不敢发出动静。
沈景琛看到最后,甚至没忍住被气笑了。
“都出去吧。”
沈景琛遣退所有人,整个人的力气在瞬间被抽走,像一摊烂泥一样倒在了椅子上。
他抬头望着龙凤雕花图案,一时间竟然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沈景琛有气无力地举着沈冶的行书,肆意张狂的字无时无刻不在刺着他的心。
他知道沈冶的性子不似表现出来的那般,但是不知道的是,沈冶对他已经如此不满了。
其中一段文字,刺得他的心口,钝疼不已。
“父皇你是个明君,明君也就意味着要放弃许多。”
“恕儿臣无宏图大志,担不了明君的称号,儿臣去走自己的路了,父皇莫怪,莫寻,问母后安好。”
这就是沈冶的答案。
沈冶在御书房等沈景琛的这个过程,本来就想好了,只是沈景琛爽约的这一行为,让他更确定地走上了自己选的路。
也就是说,沈景琛最放在心上,且按太子来培养的大儿子,抛下唾手可得的皇位,自己出去闯天涯去了!
沈景琛没忍住,掩面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声里,一半自嘲,一半悲凉。
明君,注定要放弃一些东西。
沈景琛的记忆里,有场烧了一夜的大火。
那场大火,以一人之命,平息了百姓的惶恐不安。
那场大火,让刚满月的婴孩,便没了母亲,还被家族遗弃在山上整整十二年。
整整十二年过去了,每每想到他帝王的地位需要一个婴孩的性命来巩固,他就觉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