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看着此时神情木然的张悦然,心中剧烈的愤怒早被身体的病痛消磨。
她礼佛多年,冷眼看着陈家众人的所作所为,时光更迭,这后宅不变的永远都是贪婪的人心。
太夫人明白他们大都身不由己,就如同当年的自己。
而自己呢?也是等到孤家寡人一个之后,才慢慢悟出来,在这泥沼之中奋力的挣扎,妄图自救,不过只能是越陷越深罢了。
你挣扎的越厉害,窒息的感受便更深刻。
当年的自己也是这般,一心认定自己所做为的是陈家,为的是自己儿子,到头来,苦的却是自己最爱之人。
太夫人悠长叹息一声,满目悲悯,看向张悦然,像是做了决定一般,轻声道,“你最后,可还有别的话要留下。”
张悦然身子陡的一震,那种濒死的感受突如其来的笼罩全身。
今日自己怕是绝对逃不掉了,她深吸一口气,尽力的使自己的模样看起来仍如往日一般的端重。
她想到儿子淮安,想要笑,眼底的眼泪却烫的吓人。
淮安还太小了啊…
她对上太夫人,眼泪顺着脸颊缓缓坠下,“当年的事情,我认,老爷是我杀的,但淮生却实实在在的是老爷的骨肉,我只是因自己与君生的事情被老爷发觉,这才动了杀心。”
她说的言之凿凿,无非只是为了留下陈淮安一命。
“您可以将淮生送回那养母那,他还小,什么事情都不懂。”张悦然说着,扑通一声重重跪在地上,背脊仍挺的笔直。面朝的太夫人重重的叩首。
“媳妇应受千刀万剐,可淮安什么错事都没做过,只求您能放他一条生路。”
太夫人重重的咳嗽起来,即便心中早已经知道自己儿子是被张悦然毒害,可亲耳听到张悦然说出来,心中却是锥刺一般的疼痛。
她心中难以言说的痛苦弥漫,不愿再看一眼仍跪在地上以头贴地的张悦然,朝边上谭嬷嬷吩咐道,“送下去吧。”
谭嬷嬷应了是,差人将张悦然带走。
再回到厅中时,却听太夫人幽幽的开口,“明日,明日便送她上路吧。”
谭嬷嬷敛起眉目,轻声应好。
太夫人转而又道,“淮安那孩子…也一道走了吧。”
陈淮生原本平静的神情却微微一动,眼中划过一丝不忍。
太夫人微微侧头,便见陈淮生这副神情,这一瞧便有些入神,因疲惫半阖的双目之中微光闪烁。
大抵是劫数吧,自己对陆小姐的所作所为,到头来还是有这偿还的一天。
太夫人轻声开口道,“你知道,陈家只剩下你一个孩子了吧。”
是的,二少爷已经故了,大少爷不是亲身,那好好的小少爷却不是陈家骨肉。
陈淮生对上太夫人的目光道,“大夫人已经说了,淮安是父亲的孩子。”
太夫人却轻轻笑了笑,眼角的褶皱越发的深,“那不过是张悦然临死前想要保住陈淮安罢了。”这陈淮生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怎么?你想要救下陈淮安?”太夫人瞧着陈淮生,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来。
陈淮生却未回答。
只不过是他突然想到沈槐,若是她知道必然如何也不会让陈淮安赴死的吧。
太夫人将身上的外袍拢了拢,“竟是没想到陈家到最后还是落在了你头上。”她似乎自嘲似的笑起来,感叹道,“真不知道我守了大半辈子的那个秘密到底为了什么。”
一时间厅中也无人再开口。
陈淮生坐在一旁,见太夫人神情越发的萎靡不振,缓缓开口,“大夫人既然已经束手就擒,您是不是也该兑现承诺了。”
太夫人点点头,“你母亲,被我送去了云镇,那处陈家原本便置了老宅子,派了两个陈家老奴在那守着。”
陈淮生得到想知道的便不再多待,正要起身,却听身后的太夫人道,“那宅子位置偏僻,你未必能寻得到,咳…且那守着屋子的奴才向来只认陈家的人,你在外头甚少露面…”
这意思便是即便陈淮生去了,也无法见到母亲了。
陈淮生站起来,看着太夫人,微微拧着眉头,一双目光清凉。
太夫人瞧出他的恼意,也不急,再道,“我会派谭嬷嬷同你去,谭嬷嬷是陈家老人,那仆役定然认得的。”
陈淮生目光微抬,看着谭嬷嬷,“那劳烦谭嬷嬷了。”
谭嬷嬷站在太夫人身边,垂着头,听陈淮生说话,这才猛地抬头,目光急切,“太夫人正病中,老奴此时无论如何也是要在身边服侍的。”
谭嬷嬷跟着太夫人身边几十年,两人只见的情谊自然不消多说。
太夫人这手棋下的好极了,借着陈淮生的手试出了大夫人,又令其救下危难之中的陈家生意。这时候又拿出这些理由来搪塞显然便是有意为之。
这谭嬷嬷走与不走必然就是太夫人一句话的事情。
陈淮生深深看了太夫人一眼,再无多话转身离开。
一个云镇能有多大?自己便是翻个天来也要将母亲找出来。
谭嬷嬷忧心忡忡的看着陈淮生离开的背影,朝太夫人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夫人真打算将那陆姨娘放出来?”
太夫人抓着外袍领口颤颤巍巍的起身朝屋内走去,像是自言自语般,“我活着的时候是绝不想看到她的,好在我怕是也活不了多少日子了…”
谭嬷嬷听了,年迈的脸上竟有了哀容,她轻声道,“太夫人,你万万不可存了这心思,您身子还硬朗着呢,自然还有好些好日子等着您享呢。”
太夫人低低笑着,抬手握住谭嬷嬷的手,像是叮嘱一般,“若是我走了,你只管带着陈淮生去找她母亲,到那时候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了。”
谭嬷嬷搀扶着太夫人回到卧榻上,太夫人仍紧紧抓着谭嬷嬷的手,她看着谭嬷嬷,目光很是温和,“和安,你服饰了我这些年,真真是幸苦你了。”
和安是谭嬷嬷的名字,这么些年她都快忘了自己的名字了,此时听太夫人这么唤着,泪意竟挡不住似的。
“和安,说起来也是我的不是,若是将你许个好人家嫁出去便好了。”
谭嬷嬷心中酸涩,握着太夫人的手紧了紧,柔声道,“太夫人说这些做什么,咱们都这么大岁数了,何必还要提往前的事情呢。”
太夫人却轻轻摇摇头,看着谭嬷嬷道,“我若是走了,你便去外头自个安置,我的嫁妆你最清楚了,便带在身边,最后的这些日子你便享享福吧。”
谭嬷嬷听了太夫人这交代遗嘱似的话语,眼泪忍不住涌出眼眶,她擦着眼泪不停摇头拒绝。
床上的太夫人说完这番话却像是累极了似的睡了过去。
谭嬷嬷死死咬着手掌,怕惊扰太夫人休息,就这么看着太夫人苍老的脸,无声的痛哭。
相伴了数十载,老奴如何能舍得?
太夫人,您可一定要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