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离开的时候,窗外雨滴刚巧坠落,圈圈圆圆大小缤错,眨眼间便是一地的潮,天空更灰更蒙,看不出正中午的景象。
风中湿气阵阵,均匀铺脸,院里的郁金香和绣球花倒欣欣向荣,与水汽共舞,轻盈自在。
两人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
越灵雨一言不发地开车,雨刷器不停剐蹭着挡风玻璃上的水珠,左右摆动间,烙下蜿蜒崎岖的河道,全看在秦幼宜直愣愣的眼里。
还像来时一般,抱着琴箱,视线稳稳落于前方,没聚焦。
手机偶尔叮咚响,不知道是谁的...
也没人去管。
又一个红灯,车于十字路口中间停下,往左是她从前的房子,往右是现在的。
“上回说喜欢你的那个男孩,怎么样了?”
能让戴思潼如此针对她,想必那男生的行为举止非常明显,却从没听她说过具体细节。
秦幼宜有一刹那的恍惚,随即想起什么,十分厌恶地拧起眉头...
“很烦。”
和戴思潼一样烦。
一个磨磨叽叽献殷勤,一个装模作样捅刀子,他俩倒是配,干脆内部消化算了,何苦把她也卷进来?
“一点都不喜欢他?”
“我怎么可能喜欢他?”
秦幼宜的视线终于移开,歪头靠向左边的车窗,手指摸着水棱,只感受到冰凉平坦,虽然条条肆意流淌,但隔着夹层玻璃,她一条也抓不住。
“拒绝了?”
“拒绝八百次,他跟聋了似的。”
越灵雨不禁失笑,佩服少年的勇气,秦幼宜的嘴对外人可说不出什么好话,他竟还会坚持。
“姐姐,你选了谁?”
问得什么...不言而喻。
她不打算隐瞒。
“戴思潼的哥哥,戴子御。”
秦幼宜的眉头皱得更紧,像对‘戴’这个姓氏应激,只要听人提起就不舒服。
“那你会喜欢上他吗?”
其实她更想问,姐姐一定非得谈恋爱不可吗?
和她在一起玩不好吗?
越灵雨下意识就想说不会,在嘴边拐了弯又变成不知道...
她感觉得到秦幼宜对她身边男性的排斥,明白原因,可自己现在的确有一个戴鸿深,这会说得干脆,以后更难接受。
她有喜欢的男生了,她不能撒谎。
“如果喜欢,你就要和他结婚?嫁到别人家去?那万一以后他们对你不好怎么办?你后悔了但他们不放过你又怎么办?”
秦幼宜的情绪化稍稍收了些,这两句问得虽然不平静,但也不似从前那般夹枪带棒。
使越灵雨陷入缄默,过去她也很不解,自己为什么接受能力这么强?
不会留有阴影,也不会排斥男生或性...
甚至十六岁那年,就装了个人在心里。
仿佛那一切都不曾发生,她也没见证过它的威力...
没崩溃过吗?有的。
即使反复告诉自己忘记,反复劝说秦幼宜放下,她也不得不承认,或许忘不掉,放不下,才是正常的。
可不接受又能怎么办?
她不可以再没有家了。
“姐姐?”
越灵雨蓦地回神,脚尖反射性踩下刹车,速度骤减引得周围喇叭声成片...
惊得秦幼宜尖叫...
她赶紧于路边停驻,探过身去查看情况。
“对不起...你没事吧?”
少不得有人降下车窗谩骂,很混乱的粤语,她没听懂也没注意听,心思全然都在秦幼宜这。
“呜呜——”
她哭了...
嚎啕大哭...
最后一丝神经被她方才的失误无情剥夺,只能双手抱头蜷缩在座椅上,落泪。
雨势仍在加大,拍打在她们的铁皮外套上,叮咣作响,越灵雨无措地张着手臂,只觉这一刻全世界的冰滴混着热泪,全落在她身上,几乎要将她捶入深渊。
她突然有种毁灭欲...对全世界。
“幼宜~”
“你是对的。”
“但姐姐没有你那么勇敢。”
“让姐姐躲一躲吧...好吗...”
别再追问她了,放过她这回。
这十年来我帮你躲过那么多,你也帮帮我吧。
“算我求你。”
越灵雨没有泪,连带血液都差不多凝固。
从五岁开始,整整二十一年的时间,她接受驯化、逃避驯化、完成驯化,家庭、工作、爱好、生活,一步一步,现在终于轮到婚姻。
她早已习惯,无论生理还是心理。
一会四点的时候,她就会饿,吃过饭到晚上,她还会饿,但那不是该进食的时间...
所以拿点水果出来,喂给小十它们吃,也是不错的。
...
她的变数,是他。
用从这个世界彻底消失的方式来逃避一切的勇气,就只有那一次而已,失败了,因为戴鸿深,她失败了。
再不敢...
不敢再做没有家人的孩子...
...
可笑至极。
现在不过是换了一个环境和主人,重复之前驯化的步骤。
...
她竟也觉得幸福。
她向来容易觉得幸福。
...
手机在中控震动,一遍一遍,一直是她的,从头至尾。
飘在空中的手有了支点...
颤抖着摸出来,好多未接电话,当然是他...
再没有人这么频繁地找她。
心底条件反射出一种恐惧,急速漫延四肢百脉...他不喜欢她擅自挂电话,那不接电话呢?
他会生气,会惩罚自己,因为他在意。
然后,她又错觉幸福。
他眼神里的愤怒、担忧,低沉刻意放缓的嗓音,手下失了水准的力道,包括散在耳边的呼吸...
都是滋养她的肥料,是她活下去的倚仗。
他总是那么聪明,轻轻松松就能看穿她,有能力承接她的一切。
她好喜欢这种感觉...
副驾驶的门被敲响,吓到抽泣的秦幼宜,街边车来车往,雨中飞驰,卷起泥汁水痕。
戴鸿深单手撑一把黑伞不由分说拉开车门,把还冲着左边车窗发愣的越灵雨扯下,一步踉跄到他怀中。
“为什么不接电话?”
“你怎么开车的?”
“说话!”
她的下巴被捏住,恍惚间骨头都像错了位得疼,忍不住哼咛出音,却张不开嘴...
只看得到他...
像是刚从哪个谈判桌上走下来,眼镜架在鼻梁上,一尘不染,眼眶却深红,被怒、忧、怜充满...
“姐姐!”
“送她回自己家。”
“是,戴生。”
...
横躺上后座的那一刻,她终于有了实感。
戴鸿深真的来了...
来滋养她...
下一秒他扔开伞附上来,逼她看着他。
“说话,越灵雨。”
...
“我...我没听到...”
...
“...”
“好,很好。”
“你真是不乖。”
...
真皮座椅,凉意刺骨,皮肉贴上,瞬间激灵,越灵雨不小心叫出声...
“不要...我不要在车上!”
“你没资格提要求。”
她被强硬地按在车座上,跪趴着,羞耻的姿势,手腕被反剪绑住,动弹不得。
除了接受掌心落下,别无他法。
火辣的痛接踵而至...
侧脸紧贴皮料,逐渐发热发烫...他没有碰她别的身体部位,冷眼旁观她的所有反应。
是的...所有反应。
前后不过一两分钟,便全是湿漉,又悄无声息地被棉条吸收殆尽。
雨下进车里,带着乌云的阴霾,笼罩他们。
戴鸿深收了手,也没管她...
慢条斯理地摘下眼镜扔向一边,缓缓平复呼吸和心跳。
越灵雨被晾在那,还保持着那个动作,膝盖、手腕乃至小腹都在痛,眼泪早成潭,有两个字黏在嘴边,死死腻住,她终是没吐出来...
幡然醒悟...
原来错觉的幸福,会随着惩罚后安抚的消失而消失...
没有养分,只余悲凉。
“我打了十个电话,你挂掉了最后一个。”
“我应该说过你不可以挂我的电话,这么快就不记得了?”
他的声音恢复了沉静清贵,大提琴般高雅...
“刚才数没数?告诉我多少?”
...
“二十...”
灰败的一声。
引他回眸,复杂眼神落于她的那双眼,此刻正呆滞地流泪。
“为什么不说安全词?”
...
因为不想说。
因为我喜欢这种惩罚。
它源于我的错,和你的爱。
好喜欢,犯错之后,还能得到的爱。
“因为...”
“我知道...你不会伤害到我...”
“我很信任你。”
...
沉默良久才有半曲叹息,随即一件外套遮在她身上,手上的束缚解除,她得以坐进他怀里,抱住他。
“我的手机和这辆车的OnStar是连通的,刚才它报警了。”
“你知不知道你不接电话的时候我什么心情?”
“灵雨,生理心理状态都这么差,为什么还要开车?”
他揽得她好紧,刚才没享受到的窒息感袭来,越灵雨半眯了眼,更往他身上缩,任由他更紧。
他的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话音打在耳畔,湿润与潮热齐齐侵袭,带点抖...
她又幸福。
“我那会在想你,回神的时候下意识踩了刹车,好像刮到了路边的栏杆...”
“Daddy~别怕,我没有受伤,只是被别的车主骂了两句...”
她反倒安慰起他来...
小手不安分地摩挲他的后颈,像在顺狮子的毛,即使扎手也不放弃。
之后是迟到的吻,她主动,牵起他的舌旋转,舔舐他的唇...
好柔软。
好喜欢。
“我们回家吧~回你家。”
恒温浴缸的水好热,但热不过他们,不断被船桨划出界去,又被顶端的水龙头补充回来,反复几次,浴室成了水帘洞。
雾气弥漫,镜中已无人。
门关得紧,全蓄在上空,花白成团,仿佛云端,失重的感觉亦然。
被热水裹着,被他抱着,越灵雨觉得自己退至一颗胚胎,不用思考,不用抉择,不用面对,不用承担责任...
她会被管教,被支配,被安抚,被奖励...
小婴儿般纯净,堂而皇之展露出欲望,也绝无被抛弃的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