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拳捶在了床沿上,起身出了皇后的寝殿,亲自找公主去了。
永琏的死是皇后心中永远的痛,对他来说亦然。
雍正八年六月二十六日申时,身为嫡福晋的富察月汐生下了他的第二个孩子,因是嫡孙,皇阿玛大喜,亲自为爱孙命名为“永琏”。
琏,暗寓承继宗庙之意,那时的他是内定的皇位继承人,而他的儿子永琏在皇阿玛心中也将是江山延续之人。
因永琏是皇后所出,爱屋及乌,他也将永琏当成心肝宝贝,宠爱至极。而永琏确实是一个十分优秀的孩子,为人聪明贵重、气宇不凡,渐渐的,他在这孩子身上看到了自个儿小时候的影子,因此对永琏更加喜爱。
继位之后,他便召集重臣,仿照皇考成式,秘密建储,将皇储之名亲手密书,藏于乾清宫“正大光明”匾额之后。
实际上,立储并不主张立嫡或立长,主要取决于皇子自身的资质,但他却早早建储,只因为太钟爱永琏了。
可他继位后第三年十月里,秋风初起,乍暖还寒,永琏得了伤风。皇子虽然金贵,但此病属小病,并未太在意。谁知永琏竟一病不起,此月十二日便死了。
皇后很自责,他亦然。那时候,孩子不舒服,他却依旧让孩子去上书房,依旧让他去箭亭骑马射箭。
直到此时,皇帝还记得,永琏死的前一日早晨,他见永琏去上书房无精打采,还严厉地训了他。
此时想来,若不是不舒服,从未出过丝毫差错的永琏怎会如此?而他这个做皇阿玛的竟然不知,还训了他,让年仅八岁的儿子直到死前都还对他说“皇阿玛,儿子错了”!
懊悔,自责,心痛……不,远远不够,他悔恨,恨自己,因此这些年来甚至不敢面对伤心欲绝的皇后。
原本,他以为,他与皇后之间再不似从前,这一切皆因皇后不再是从前的皇后,她变了,可细想之下,是他们皆变了。
他在责怪他自个儿,也责怪皇后,怪她未曾照顾好永琏,孩子病得那样厉害竟然不知。
如今,梨梨失踪却让他瞬间清醒过来,他失去了永琏,再也不能失去梨梨,皇后承受不起失去两个孩子的痛苦,他亦然。
在皇帝的旨意下,整个热河行宫内的人都四处寻找公主,就连太后和大阿哥等人也闻讯赶来。
夜幕降临,众人举着火把,高声喊着公主,将正宫和湖泊周围都寻遍了,皇帝还让人划船去湖中寻找。
而魏凝儿却只能避开众人,小心翼翼在四处寻找,若研也按照她所说的,在正宫后院悄悄地去查探。
公主未曾被找到,她们两人也不敢出现,那样便完全没有退路了,魏凝儿与若研深知其中的道理,两人皆是小心翼翼的。
从公主寝殿到湖泊周围处处都被寻遍了,魏凝儿见所有人都未曾有发现,便悄悄地进入了正宫后院,去找若研。
而此刻,若研却也未曾有丝毫的发现。
众位娘娘身边的下人们均被派去找公主,贵妃和娴妃此时伺候在昏迷不醒的皇后身边,而纯妃嘉妃等人则是跟在了太后和皇帝身边,她们所住的寝宫完全空了下来。
魏凝儿找到若研之后,两人又潜入了众位娘娘的寝宫每处地儿细细地寻了,却毫无所获。
夜深了,魏凝儿和若研站在后院的角落里,两人都沉默着,就连魏凝儿都快死心了,但……她们没有退路,往后便是死路一条,丢了主子的宫女除了死再也没有旁的选择。
可她不甘心,她答应了额娘,答应了傅恒,要活着离开皇宫,更何况,她决不能让公主出任何的意外。
在宫中,失踪的人十有是被人杀了给丢弃在了某处偏僻的角落里,运气好才能保住一条小命。
若是宫女,那几乎是死定了,但公主乃是金枝玉叶,有谁敢谋害她?即便有也只是宫里的主子们,但公主不是皇子,对她们构不成任何威胁,她们不会铤而走险才是。
魏凝儿思前想后也毫无头绪,就在她已经快要放弃时,脑中却猛地浮现出一个人来。
“若研,方才你可曾瞧见林答应了?”魏凝儿突然问道。
“拂柳?未曾瞧见,贵妃娘娘和娴妃娘娘在皇后娘娘身边,纯妃娘娘和嘉妃娘娘以及怡嫔、舒嫔她们在太后身边,至于林答应,未曾瞧见!”若研摇摇头。
此番皇帝来热河行宫,嫔以上的主子娘娘们都随行了,那些份位低的贵人、常在、答应们,皇帝却只带了林佳拂柳一人。
但此番魏凝儿却发现这林答应竟然没了踪影。
两人又在林佳拂柳的住所寻了一圈也未有发现,但魏凝儿此时再也找不到别的蛛丝马迹,便拉着若研躲在了她的寝殿之中。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左右,寝殿的门突然被推开了,魏凝儿和若研一惊,立即躲好。
拂柳一进门便慌慌张张地直奔屏风后面,脱下了身上的外袍和鞋子,对身后还在发愣的宫女巧儿道:“快去帮我拿干净的袍子和鞋袜来!”
“主子……我……”巧儿一脸惨白地看着她,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
“没用的东西!”拂柳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厉声道,“你怎如此惊慌,万一被人看出端倪来,我与你都得死,还不给本小主将你身上沾满泥土的外袍和鞋子换下来!”
“是。”巧儿含泪应道。
“快些,必须立即赶到皇上那儿去,先前一片混乱,不会有人在意我们,若稍后被人发现我们不在,那可就危险了!”拂柳拉着巧儿说道。
“是,主子!”巧儿颤声道。
“算了,瞧瞧你这胆小懦弱的样儿,你不必跟去伺候了!”拂柳已然换上了干净的外袍,随意抓了一双盆底鞋便往外走。
“主子,奴婢害怕……”巧儿却一把拉住了她。
“你……”拂柳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心道,当初怎么选了这么个没胆的丫头伺候,不能帮忙不说,平添了许多的麻烦。
“主子……万一公主她……”
“你给我闭嘴,我们今日一直在这殿里,半步也未曾离开,可记住了?”拂柳厉声喝道。
“是!”巧儿不住地点头,但心中的恐惧却有增无减,一想起公主还昏迷着被她们抛到了草地上,就浑身发软。
拂柳推开她便往外走。
巧儿见主子出去了,心中更是害怕,去了她所住的偏房中蜷缩在床上,动也不敢动。
魏凝儿和若研慢慢从桌子下面爬了出来,魏凝儿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屏风后头,拿起方才拂柳换下的衣物与鞋子查看起来。
“如何?”若研在她耳边低声问道。
“袍子下方有些潮湿,鞋子上面沾满了泥土和草,我也不知是在何处留下?”魏凝儿轻轻摇摇头,她对这热河行宫丝毫不了解。
“逼问那宫女?”若研定定地看着魏凝儿,等待她拿主意。
“好!”魏凝儿本不想打草惊蛇,从方才拂柳与宫女巧儿所说的话中便知,她们和公主失踪有关,但她与若研却不敢立即去质问拂柳,只因事情闹大后,即便可以证明是拂柳害了公主,可她们二人却因护主不力,也会没命。
魏凝儿从拂柳的梳妆盒里拿出一支银钗便与若研一起去了宫女巧儿的偏房中。
“啊……”巧儿本就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此时被她们掀开被子,顿时吓得尖叫起来。
若研一把捂住了她的嘴,魏凝儿则是将银钗抵住了她的脖子,在她耳边低声道:“巧儿,不许动,给我闭上嘴,否则我一害怕,这手轻轻一抖,银钗便会刺破你的喉咙,要了你的命。”
“唔唔……”巧儿的身子一直在发着抖。
“放开她!”魏凝儿对若研说道。
“嗯!”若研虽放开了她,却死死地盯着她,以免她耍花样。
“是你们!”巧儿见来人竟然是魏凝儿和若研,原本惨白的脸上布满了惊恐。
“巧儿,方才我们全听到了,是你和林答应害了公主,你最好老老实实地交代公主现在在何处,可有危险?否则我便将你送去皇上面前,到时候不仅你要死,你的家人也会受到株连,你自个儿想想吧!”魏凝儿看着她,沉声道。
“我……我……我可以告诉你们,但你们要答应我,不能将我说出去,我不想死,我还有额娘和阿玛,我不能让他们受牵连!”巧儿本就害怕,此时见魏凝儿和若研竟然找上门来,还听到了她和主子所说的话,顿时崩溃了。
她原本才进宫一月,就连宫里的规矩都知之甚少,却被林答应给要来身边,跟着她到了这热河行宫。可来的第一日主子便犯下了那等杀头大罪,她一个小宫女,自然是吓坏了,被魏凝儿这么一威胁,半分都不敢隐瞒了。
原来今儿个下午,公主带魏凝儿和若研出了正宫后院之时,正好被拂柳给瞧见了。
拂柳往年跟在贵妃身边来行宫,对这行宫了若指掌,便带着巧儿跟了上去,一直到湖泊那儿,主仆两人便躲了起来。
拂柳心中对魏凝儿可谓恨之入骨,若没有魏凝儿她怎会有今日?怎会成为皇上的弃子,成为众位娘娘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因此,见公主一个人跑了,魏凝儿与若研却不去追,她便觉机会来了,带着巧儿追上了公主。
公主正羞愤难当,却被拂柳主仆给拦住了,加之拂柳言语不当,公主听后大怒,自然将心中的愤怒统统发泄到了她们身上。
拂柳原本想借机让公主对付魏凝儿,却没曾想会被公主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当时便懵了。
后来听公主说要回禀皇后处置她,她吓坏了便伸手拖住公主,本想下跪认错,哪知一个踉跄竟然与公主一同摔到了地上,公主的头碰到了石头便晕了过去。
拂柳吓坏了,却又见魏凝儿和若研过来了,便与巧儿拖着昏迷后的公主躲了起来。待她们走后拂柳见公主的头上渗出了血,心想即便公主无碍,她也死定了,把心一横便要将公主丢弃到湖中,不仅神不知鬼不觉,还能嫁祸给魏凝儿和若研,何乐而不为呢?
但湖边常常有侍卫巡逻,她怕被人发现便让巧儿背着公主跟着她往万树园与试马埭那边去了。
到了那儿便是一片碧草,林木茂盛,一眼望不到边际,两人便将公主丢弃在了茂盛的草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