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可是我还是没有感觉啊……”
夏奈尔带着哭腔的回应,让苏菲一下子陷入到了无言的尴尬当中。
她这个人,除了极为有限的几个人之外,向来傲慢自大,几乎从不考虑别人的感受,但是此时此刻,她却终究不忍出声对夏奈尔冷嘲热讽了,因为作为一位母亲,她深切地理解夏奈尔心中的失落。
也正因为失落,所以她才会在自己面前这样失态吧。
话说,自从自己把她“送”给艾格隆算起,她在艾格隆身边已经随侍了五年了,而且这期间她有着无数侍奉主子的机会,就连特蕾莎也因为和她关系好而基本上视而不见,从未阻止,结果在这样的情况下,过了五年她却还是一无所出,这倒让苏菲有些惊讶。
该不会她真的怀有什么暗疾,以至于无法怀孕吧?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可怜了……一想到这里,苏菲罕见地对他人产生了怜悯的情绪。
正因为怜悯,所以她不忍心说出什么重话来,反倒是一反常态地安慰起了夏奈尔,“这种事就看运气的啊,也许……也许这只是你运气比较差而已,反正你会一直随侍在他的身边,以后肯定会成功的——夏奈尔,别担心。”
然而,她越是一反常态地安慰,就越是让夏奈尔感受到了前主人那种无声的怜悯,因而也更加刺痛了她的心。
说实话,努力了这么多年还是没有结果,连她自己也不免自信心动摇,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注定无法成为一位母亲了。
上帝已经让我在幼年失去了所有的家人,难道还要剥夺我再得到至亲的机会吗?这也太公平了……方寸大乱的她,居然忍不住产生了大逆不道的想法。
一时间,两个人寂静无声,一个悲痛沮丧,另一个心疼又尴尬,想要安慰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夏奈尔,别灰心,真的,你和他还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机会。”沉默了许久之后,苏菲终于再度开口了。
“嗯,我知道的。”夏奈尔轻轻点了点头,但是眉宇间,总还是显得阴郁,“希望未来能够运气好点儿吧……”
眼看夏奈尔今天是迈不过这个坎了,苏菲禁不住心里叹了口气。
接着,她立刻就又开口了,“在奥地利的格拉茨,有一个朝圣地,名叫玛丽亚罗斯特教堂,看名字你也知道,这里供奉的圣母玛丽亚。传说当中,这里有不少神迹显灵过,其中就包括帮助不孕的女子成为母亲。等我回奥地利之后,我派人帮你过去虔诚地祈祷一次吧,相信圣母玛利亚会保佑你的,毕竟你如此忠诚善良。”
“这是真的吗?”夏奈尔原本暗淡的眼睛里,泛出了些许希望的神采。
我当然是骗你的。苏菲心里回答。
朝圣的教堂确实存在,供奉的也确实是圣母玛丽亚,但官方从未宣布自己有治疗不孕的神力,顶多就是当地有一些不靠谱的民间传说而已。
不过,现在反正就是哄一哄夏奈尔,让她重燃热情和希望,所以苏菲反倒是装作非常笃定。“当然是真的,以我的身份还需要对你说谎不成?”
“那太好了……!”夏奈尔闻言顿时大喜,然后立刻就虔诚地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殿下,请您尽快帮我去办吧,我一生当中所有的期待都已经遂愿了,现在只有这么一个愿望……若是能够得到圣母的垂怜,我愿意将我的所有的积蓄都奉献给那座教堂!”
“嗯,行。”苏菲轻轻地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反正她也只是空口安慰对方而已,万一真的实现了,夏奈尔被骗点钱,她恐怕自己还心甘情愿——再说了,就算她钱袋子真的空了,艾格隆也会立刻帮她补齐的,她也不会有任何损失。
其实,以夏奈尔的头脑,她当然也想得到,苏菲殿下大概率是在空口欺骗自己。
只是,此刻她的内心太过于沮丧,因而宁可自我欺骗,相信这种虚妄的希望。
万一真的实现了呢?
经过苏菲的安慰和善意欺骗,夏奈尔的心情总算是挽救回来了,而她对苏菲,除了往日的畏惧和敬佩之外,又多了几分发自内心的感激。
在两个人过去的相处当中,殿下平常一贯是严厉刻薄,如今却一反常态,能够体谅自己的心情,善意地安慰自己,可见在殿下心里,是完完全全把自己当做心腹和朋友了。
就为了这份善意,我也得为陛下好好地守护她的安全才行。她心想。
于是,她很快就抛下了自己的私事,转而为苏菲考虑起来。
“殿下,您现在要准备归途了吗?”她小声问。
“是,尽管我心中有万分不舍,但既然我已经实现了希望,那我就得尽快走,不能拖着了。”苏菲轻轻点了点头,“等他回来,我就向他告别,然后立刻启程回去!”
确实,一旦怀孕就不能拖了,毕竟如果再拖下去,等她肚子变大,那么一方面就难以远行,另一方面,也很难在回去之后着手布置。
所以,不能再拖延了。
一想到苏菲就要离开了,尽管知道这是必须之举但是夏奈尔仍旧禁不住倍感遗憾。
毕竟,下次再见又不知道是何时了。
我都感到如此惋惜,那陛下岂不是我的十倍?一想到这里,夏奈尔禁不住更加心痛起来。
“但愿您一切顺利……”最后,她只能轻叹了口气,然后诚心诚意地向苏菲祝福。
“我必须胜利,因为除此之外我无路可走,我也不会走别的路。”苏菲的表情,也变得肃然起来,“当初他为了自己的权位和帝国,拼上了命去赌;而我,现在也有我的赌局,与一个庞大的帝国相比,我所冒的这些区区风险又算得了什么呢?我不指望上帝保佑我,我也不配得到祂的垂怜,不过,即使如此,我也会拼到底,哪怕犯下任何罪行都在所不惜!
是的,这是为了爱,我一直都愿意为了爱而付出一切,我选的爱人并不是最好的那个,但却是最和我灵魂契合的那个,我愿意和他一起冒人间所有大不韪,只为我们自己开心。但是,这也不仅仅是为了爱,而是让我的人生实现我所应该有的价值!我是王的女儿,我也是为王权而生,爱是我身为人的追求,权柄则是我的天赋使命,而我向来贪得无厌,所以我选择全部都要。这就是我,一个注定被诅咒的女人,一个和他一样背叛了一切也要得到一切的女人——”
作为唯一的听众,夏奈尔静静地听着苏菲的宣言,而这也是她抛下礼仪的伪装之后,最直白的自我。
恍惚间,她的思绪又回到了当初的美泉宫。
那个时候,她的两个主人一直都在以姐弟相称,并且其乐融融地沉迷在音乐和文学的娱乐当中,那个时候,谁又能够想得到,看似不问世事只求风花雪月的两个人,会变成如今这样,会自命不凡地同时说出‘我为王权而生’之类的话来呢?
不,也许从一开始,他们就从没有变过。
风花雪月是偶然,是灵魂短暂的歇息和娱乐(尽管他们确实真的非常沉迷其中),而对权力的贪婪和渴望,是他们灵魂当中最本源的悸动。
“好厉害的宣言,作为基督的信徒我不得不谴责您,但作为女人我佩服您到五体投地,殿下……”最后,夏奈尔干脆也直抒胸臆,“如果当初你们的手稿当中能够写下这样的语句,我会誊抄十遍的。”
“你现在记下也不晚啊。”苏菲洋洋自得地回答,“今后,我们还会有更多的事迹供你挥毫呢。”
“那还是不要记录为好……我可不能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而损害两位陛下的声名呢……”夏奈尔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一场谈话已经到了尾声,她要回去忙自己的工作了,但是,正因为今天谈兴正浓而且勾起了她对过去的回忆,所以到了最后,她禁不住内心中的好奇,小心翼翼地追问了一个不该问的问题,“殿下,如果当初陛下在剧院跟您诀别的时候,请您抛下一切跟他走,那么您会作何选择呢?虽然那样的话他势必会成为哈布斯堡皇室的死敌,但是带着您隐姓埋名去某个美洲非洲不知名的地方幸福过上一生,应该还是不难的吧……”
苏菲愣了一下,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接着伸手摸了摸她好奇的小脑袋。
“傻孩子,你真不够了解我,你看,他就从没问过。”
接着,她笑而不语,回避了这个问题。
【我想了想,应该这么形容本书中艾格隆和苏菲之间的关系,和各自心中的权重。
对两个人来说,“帝国的权柄”是各自100%的渴望,而艾格隆这边,对其他的一切,最高的喜爱度也只有顶多30-40%的比例而已,甚至不到一半,为了皇冠一切都可以割舍,苏菲就是那个最不能割舍的人(但也痛下决心还是这么做了);而对苏菲来说,其他人绝大多数都形同草芥,渣艾的接受度能到70%-80%,虽然这仍不足以战胜对权柄的渴望,但对她来说已经是破天荒的高了,由此也足见她当初的用情至深。
所以对那时候的她来说,‘执掌帝国’和‘把渣艾留在身边’,几乎是同样重要的事情,她会为渣艾的离去伤心流泪甚至痛不欲生,但是当然,那也仅仅是几乎同等而已,差了那一线,有时候就是差了整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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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时间的悄然流逝,拉罗什城举办的平叛胜利庆典也如期举行。
在这一天,遵照艾格隆的命令,所有旺代地区排得上号的名流,无论是贵族还是村镇官员,以及他们的眷属,都被“请”到了拉罗什,与陛下共襄盛会。
不过,绝大多数人,也并非不情愿。
虽然还有一小撮人,为波旁王家现在的遭遇感到同情,但是一想到本地幸运地躲过了一次恐怖的兵灾,大家还是感到庆幸,以及发自内心的如释重负。
正是因为这样的如释重负,所以到处洋溢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喜悦。
艾格隆带过来的近卫军们,穿着各自华美的制服,以整齐的列队穿过城中的街道和广场,而分列两旁的居民们,则欢呼着向这些士兵致敬,尤其是那些骑着高头大马的近卫骠骑兵们,更是得到了姑娘们最大的青睐,鲜花不断地向他们撒去。
他们既是表演的一部分,也是维持秩序的护卫队,而这一场庆典的中心主角,自然是年轻的陛下,和他同样年轻漂亮的情人艾格妮丝小姐。
两个人同样骑着白色的马,在一众骠骑兵的簇拥之下,缓缓地通行于广场当中。
如果是在巴黎搞什么庆典,那必然就会有数不清的酒精,放纵的戏谑,以及各种下流的笑话段子,不过这里毕竟是旺代,一个宗教气息浓厚的地方,所以现场倒是要庄重许多,在艾格隆和艾格妮丝的前后,还有教士们举着十字架和香炉作为陪衬。
皇帝陛下最新的公告,已经随着近卫军的铁蹄而传遍了整个地方,人们一方面震慑于陛下的“天威”,一方面却也感激他的宽宏大量。
是的,陛下在这次叛乱当中,确实已经做到仁至义尽了,在逮捕了“祸首”贝里公爵夫人之后,陛下甚至就连追捕残党都只是应付了事,而没有再继续扰民了——按陛下的话来说,和平与繁荣比几个糊涂虫重要,本地不能继续活在人心惶惶当中。
这种意外的宽宏大量,虽然没有证据,但许多人认定,肯定是艾格妮丝小姐私下里劝说的结果,所以在私下里,有许多人对艾格妮丝表示了感谢,她的名望也随之水涨船高。
总之,这一场叛乱,以全国震惊开始,以雷霆万钧结束,而在最终,又以皇室与旺代之间的“和解”而作为落幕,可谓皆大欢喜。
唯一受损的人,也只有这场叛乱的始作俑者了。
她将会作为最著名的俘虏,被押解回到巴黎,而此时的人们都不知道,那时候,她的声名也注定会因此彻底扫地。
在满城的欢庆当中,艾格隆和艾格妮丝两个人骑在马上并肩缓缓而行,时不时向欢呼的民众挥手致敬。
而此时的艾格隆,他的心绪却已经飞回了巴黎。
他已经在想念那里了。
殿下,这下您可以亲眼目睹我的胜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