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结束,新程初始

由冬英代笔的回帖, 亦由冬英穿好平国郡主府大丫鬟的“青袍银冠玉簪”冠服,亲手捧持。

另有十二个人护送她至荣国府,送她至荣国公夫人与王夫人面前。

恰在晚饭时分, 荣庆堂内,邢夫人、王夫人、李纨、王熙凤、贾探春等皆在。

冬英由荣国府的大管家媳妇亲自请入堂中。

她身量尚未长成, 穿袍戴冠、轻步便靴走进来,竟已很有气势。

冬英面带笑容, 十分端方,可看她的表情, 贾母心中便是一慌,随即又心道:

她的帖子再不会得罪人的。平国郡主便是不同意……应也不该生气呀。

难道是她还有哪处措辞不妥没注意到?

人已经过来了, 想再多也无法可改。

贾母只得看平国郡主府的丫头得体行了礼, 她先将回帖交给荣庆堂内迎过来的丫头,便直身将双手交叉放在小腹前。

冬英笑道:“虽然郡主娘娘接到了两封帖子, 因是贵府一家人送的, 便只回了一封。郡主娘娘还有几句话, 令我当面与荣国公夫人和王夫人说明白。两位夫人就在这里听吗?”

贾母瞬时看向王夫人。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她就说平国郡主府怎么是这般态度……这蠢材究竟给郡主娘娘写了什么?!

屋内所有人都已看向了王夫人。

王夫人只是坐着,面上有各种情绪, 表情片时阴, 片时晴。

郡主娘娘派来的人还在等着。

按多年习惯, 贾母还想给王夫人留些颜面, 便想令旁人且去,再请这位郡主府的姑娘说。

可她开口前, 对上了王夫人满含怨恨与得意的目光。

她心里忽然悟了。

这般不识好歹的人, 她还给她留什么颜面!左右事情已到这般地步,就让全家看一看她捅了多大的篓子才好!

今后她也不必再为这个家做什么了!

心内一清,贾母便喝问王夫人:“平国郡主有话, 你怎不站起来领受?教养都丢去了哪里?还要我教你吗?”

她比平国郡主长一辈,即便爵位诰命稍低,面对郡主府来的丫鬟也不必起身,王氏便不同了!!

王夫人一愣。

她看向那小丫头。

冬英正稍稍侧脸,端笑看她,仿佛也在说:你怎么还不起来领郡主娘娘的训导?

——这毛都没长齐的小丫头!这娼妇!!

虽已气得手指乱颤,王夫人仍不敢不起。

贾母接了鸳鸯手里平国郡主的回帖,并不打开,笑对冬英说:“姑娘请说吧。”

冬英便朗声笑道:“今日国公夫人的帖子送到娘娘面前,娘娘与国公爷还有我们大姑娘虽然不同意,却还体谅国公夫人的苦心。又有王夫人的帖子,娘娘亦深觉有理:我们大姑娘自幼名满京华,至如今,林氏‘山青君’之名,举国上下何处不知?大姑娘又是国朝四品女卿,平国郡主与定国公之长女。贵府的贾宝玉虽为林大夫之表兄,却自幼流连后宅,只知与丫鬟调笑,文武功业一事无成,即便入赘也不相配!此事的确不必再议!”

贾母听得脸臊,简直无地自容。

虽然宝玉的确……平国郡主字字句句说得都在理,毕竟是她的亲孙子,是荣国公府的爷们……

可谁让他母亲心里没数,非要再去开罪平国郡主?谁让她没管住他母亲?既有此刻,也该受着!

就当是最后的教训!

邢夫人心里都快乐翻天了,只是不敢真正笑出声。

李纨既高兴,又担心毕竟是亲叔侄,贾宝玉坏了名声,会牵连到贾兰。

王熙凤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

贾探春与贾惜春互相看了看,亦不敢做声。

王夫人气得眼前发黑。

她想骂!想骂平国郡主江氏哪里来的胆量,敢侮辱贤德妃娘娘的母亲与弟弟!

无数话已经在嘴边,她却偏骂不出口!

难道她是怕了吗?

怎么可能!

她……怎么可能会怕林丫头的继母,从前贾敏手下的姨娘!!!

贾母令人好生送冬英出去了。

她站起身,看了一会面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王夫人,又看余下晚辈,命:“去请大老爷和二老爷来。”

她说:“就从今日起,分家罢!”

满堂皆惊。

邢夫人再控制不住喜色,也站了起来,王夫人却面色转为灰白,不敢相信——

没有荣国府在身后,娘娘在宫里岂不更加吃苦吗?!!

王熙凤紧紧抿着嘴唇。

幸好老太太还在。不然,她这就要从大太太手下讨生活了。

李纨今后更是要直接迎对王夫人,不免惧怕。

可兰儿已经十三,即将大了。她想。再熬五年十年,她就熬出头了!

……

贾赦、贾政很快赶来。

听得是要分家,贾赦恨不能这就飞去庙里拜一拜,看是哪位佛祖菩萨保佑他这就转了运!

贾政自然不想分。

可老太太都说要分了……他不想分,岂不是还想赖在这里,旁人该怎么看他?

一时,贾蓉赶来。

贾敬被亲子杀害,贾珍夺爵受剐,一家虽名声坏了彻底,他仍是贾氏一族的长房长孙,仍为族长。

他被贾母叫过来,见证荣国府分家。

荣国府还余下的产业财物,贾母随便他们分去,只有两个要求:

三个孙女与重孙女巧姐的事仍归她管,各人父母不许插手。

她的私财,谁也别惦记,否则她告去官府,看“不孝”的罪名谁能承受得起!

贾赦是早不愿管贾迎春了,且终于能分走兄弟,自己当荣国府的家,当然同意!

至于老太太的私财……再打算就是。

贾政知晓,贾探春与贾惜春跟着贾母,前程必然比跟着王夫人好,也愿意。

王熙凤巴不得让女儿多得老太太的庇佑,更没有不同意的。

贾琏也愿意。

三春更不必说,比起各自的母亲(嫡母),都情愿跟着老太太过。

贾赦与贾政到了分家这时,究竟想起两分兄弟情,在房屋田产上没起什么争执,一日便顺当分完了。

次日,贾政得知了老太太突然要分家的缘由。

他急回后院,骂道:“蠢妇!已经因你害了家里多少,怎么还不长记性!”

王夫人正因觉得分家吃了亏,也心里有气,被他一骂,便反问回去:“老太太没问过你和我,便要宝玉去入赘林家,我不气一气平国郡主,把这事彻底断了,还真等着宝玉去入赘吗!!!”

只是她没想到,平国郡主竟这般猖狂,连宫里娘娘都不顾及一二!!

贾政竟无言可对。

让他的儿子去做妹妹女儿的赘婿?

虽然是宝玉配不上……但他也丢不起儿子去入赘这个人!

夫妻两人终究没吵起来。

贾政便需择日带妻妾子女搬离荣国府。

他只是工部五品官员,既已非荣国府的老爷,房舍便不能太豪阔奢侈,又因宫中还有贤德妃娘娘,亦不能太简陋朴素,便想尽办法腾挪了一处三进宅院,带一个小花园,正住得开一家人。

只是他再没有在荣国府时连书房还有内外之分的宽敞舒服,想去赵姨娘屋里,一院之内正房就住着王夫人,隔墙前院不远,便是贾宝玉、贾环和贾兰……也颇尴尬。

他不是荣国府的老爷了,原本那些清客相公自然辞的辞,走的走,还有转去奉承贾赦的。

他在衙门无甚近友,差事又不多,回家闲下来,懒怠与王夫人相看两厌,又不好总去找姨娘,时间无处用,便全放在儿子孙子身上,督促他们读书上进,把贾宝玉管得苦不堪言。

而荣国府贾赦处,也渐次觉得分家之后,日子似乎没有他以为的那么舒心。

钱还是不够花。

收入是多了些,可管的下人也多了不少,人情往来走国公府的规格……这些从前都不必他管!

也还是没几个有用的人奉承送钱。

想买几把扇子都买不着,搬出荣国府的名头,人家一点不怕!

他想找两个人去威吓一二,结果不知怎么被那石头呆子寻着了门路告到都察院,有人参他仗势欺人想强夺财物,他又赶紧赔了一千银子才了事!

亏得肉疼!

贾赦回了家,只好与几个清客相公喝闷酒,嘴里正说道:“可惜那扇子,全是湘妃、棕竹、麋鹿、玉竹的,都是古人真迹,再不能有,我许了他五百两银子他都不卖!”[注]

他又骂:“等我查出是谁给他寻的门路,看我不——”

“老爷!!老爷!!!”

门外忽有小厮大声呼唤,听脚步声却不止一两个人。

几个清客相公抬眼互看,都觉得不大好。

贾赦酒已有几分上头,不耐烦把酒杯一推,筷子一撂,骂道:“你是不是你老子娘死了?急什么急!”

“老爷!”两个小厮急得都有了哭音,“都察院的大人们来了!”

……

都察院来人,以“私交外官”“纵奴欺人”等罪名,带走了贾赦、贾琏。

还有从鸿胪寺和平国郡主府借的两个女官来到内院,说有人告王熙凤高利放账,要带她也去查一查,现还要暂时封锁她的院落,抄检有无账单等物。

满府皆惊。

都察院带走贾赦贾琏时没容一点情面,两位女官来至荣庆堂见贾母说明前因后果倒还客气有礼。

她们也没给王熙凤上枷戴锁,还许平儿跟过去服侍,又带走了王熙凤常出入家外的几个陪房。

三春聚在贾母身侧。祖孙四人与邢夫人苦等消息。

邢夫人这时也顾不得看王熙凤的笑话了。

她和老爷是夫妻,虽然老爷一向不待见她,可若老爷真获了罪,她又有什么好?

贾迎春至今身上还没大好,又经分家、又逢此事,脸色愈发白了。

贾母如今万事大约看开,便不喜欢二孙女这般,令她回房自去歇着。

贾迎春脸色更白,告退去了。

贾探春看看二姐姐,又看老太太。

贾母便闭目道:“你去吧。”

贾探春忙起身谢恩,追了二姐姐去。

其实……二姐姐总这般,她也有些累了。

贾迎春回到屋里便躺下,不言不语。

贾探春陪着她坐了一会,问:“二姐姐,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贾迎春先没答,半日才说:“也没想什么。”

贾探春已看她这般快半年了,实是心中也有一股气,索性趁今日问出来,便说:“既没想什么,为什么不回去和我陪着老太太?”

贾迎春:“……老太太撵了我回来的。”

贾探春:“那是老太太看你使脸色,恨铁不成钢!你我是小辈,家里出了这般大的事,还总要老太太哄着吗?”

贾迎春:“你这么说,我也没法儿。”

贾探春抿了唇又松开,起身便走。

“被退亲的又不是你。”贾迎春忽地坐起来,在她身后说,“你又不是我,你不知道我。”

她说:“你们都当我是傻的,当我不知道,你们去求林妹妹了不是?你们让他退的亲事,是不是?”

她问:“你们这样对我,还说是为我好,你们觉得好,你们怎么不叫人退一退亲事,尝尝是什么滋味?”

贾探春停住脚步。

她忍了忍,回头,看着从小长大的二姐姐。

半晌,她笑道:“二姐姐真是病糊涂了。我们有多大的力量,林姐姐又有多大的力量,什么好处都不拿,就让四品指挥赶着来闹、来退婚?二姐姐忘了林家与咱们家到底是什么关系了?林姐姐又凭什么冒着险帮你?我是把事告诉了她,我也再告诉你一句实话:林姐姐说的帮不了!孙家想退亲没人鼓动他,只是他自己不想与大老爷做翁婿!”

她硬着心肠,跺脚说:“二姐姐今后不管怎么样,我都不再管!由得你去吧!”

这回,贾探春扭头便走。

她一路行,一路抹泪。

就算被二姐姐这般怀疑用心……她也不后悔求助林姐姐,让孙家来退了这亲。

孙家只因知晓了荣国府的真实境况便来大闹,二姐姐嫁过去,岂有好日子过?

便退了这亲事,也于二姐姐的名声没有妨碍,老太太还允诺了会给她再寻亲事!

只是今后……今后——

是,她不是二姐姐。

各人有各人的心,她不该替二姐姐做决定。

今后,不论二姐姐怎样,她都再不管了。

……

一日后。

王熙凤与平儿平安被送回荣国府。

王熙凤是放过几年账,因当时贾王两家还势盛,她还不信阴司地狱报应,又目无王法,也曾收人钱财包揽诉讼,得利不算少。

但两年前林妹妹提过一句,“放账是削官去爵的事”。

宁国府已倒了,荣国府也大不如前,再听这话,怎不叫她心里警醒?

因此她赶着收本,旁人手里的账篇子,也都花钱从各处收回来烧了。

至于包揽诉讼那些事,虽有书信在外,因是两三头一起犯法,倒还不算要紧。

只是她心里已经后悔,难免不安。

今日被告了高利放账,虽然几个陪房都还忠心,没招出什么,侥幸逃脱,也不曾受什么皮肉苦楚,王熙凤还是更加悔恨。

“或许我至今无子,只有巧儿一个,便是因不积阴德……”她流泪与平儿说。

平儿给她裹紧披风,宽慰她说:“经过这一遭,以后一定顺顺当当,再没有别的事了。”

王熙凤仔细想了想,便笑:“你二爷还没回来,这一遭还不算完。”

平儿正有一桩事,已知道了七八日,还没想好怎么与奶奶说,便趁此道:“正是二爷没回来……府后头二里地远小花枝巷里,二爷在那里置了房子,把珍大奶奶的继妹给包占住了——”

“什么?!!”

王熙凤立刻腰腿也不疼了,身上也不乏了,坐起来命平儿:“你快细说!”

尤二姐今年二十一岁,和亲妹妹尤三姐是老娘与前夫生的孩子。老娘嫁到尤家,便给她们也改了姓。

大姐姐嫁到宁国公府,是府里的当家奶奶,父亲去后,对她们也算多有照应。

只是一年几十两银子,实也不太足够她们母女三个的吃穿用度。

正是她长大了,容色出众,比大姐姐还美得多。

大姐夫温柔多情,眼中有意,老娘又默许鼓励,她便不觉与大姐夫亲近了不少。

只是……还没成事,大姐夫就忙上了贤德妃娘娘省亲的事,不再来尤家,也不接她们去。

娘娘省完亲,大姐夫又忽然病了一年,又竟辞了爵位,和敬大老爷去城外出家,又竟杀了敬大老爷,被、被剐了!

宁国府都没了,大姐姐也不再是国公府的当家奶奶,一年几十银子都帮不上了。

她和三妹妹去看了大姐姐两回,蓉小子……却涎皮赖脸黏上来……蓉小子手里有原本宁国府里所有的产业银钱……

大姐姐只是继母,如今还全靠蓉小子过活,自然管不住他的。

先是她,后是三妹妹,便如此混了两三年。

今年春天,她原本许下那家张家要来娶亲。

张家原来是皇粮庄头,后来遭了官司败落,如今贫到饭都要吃不起,只在赌场存身,她怎么敢嫁?

或许她嫁了没有三四天,张家就把她卖去给人家了,或卖去脏地方!

只是蓉小子是侄儿……给不了她们名分。

蓉小子便找了琏二爷来,把她说给琏二爷做了二房。

琏二爷已经三十一岁的人了,还没儿子,府里大奶奶又不贤惠,不许他纳妾,身子也不好了。琏二爷又允诺,等大奶奶一死,就接她进去做正房,还把多年的体己给了她拿着。

能得着这般一个好归宿,她今生也算足了。

她一心服侍琏二爷。

三妹妹也闹了两场,与蓉小子撕开,琏二爷也愿意安排她嫁人。

三妹妹想嫁七八年前在老娘家里遇见的,在台上串戏扮小生的柳湘莲!

二爷听了便皱眉,说:“别做梦了!柳湘莲在东北立了功,如今已是远金新省的总兵,别说三妹妹配不上,就是公主郡主他都娶得!此人从前也只与宝玉好,对一般的人都冷面冷心。三妹妹愿意做妾倒不难,只是天高路远的,一来一回音信不便,还是再想想。”

三妹妹哭了几天,说:“就是做妾,我也嫁他!”

二爷便一封书信派人送去,这才去了不到一个月,要等到回信,只怕还要三两个月……

二爷怎么连着四天……五天都不来了呢。

尤二姐拿着针扎不下去。

尤三姐便说:“姐姐想二爷了,就叫喜儿去问问。”

尤二姐说:“二爷不来自然是忙,咱们别去打扰。”

尤三姐吐了一口瓜子皮,笑道:“或许是他那厉害老婆快不行了……姐姐就要当大奶奶了!”

“哎呀!”尤二姐忙道,“快别这么说。”

做姐姐的训斥轻飘飘,做妹妹的也不放在心上。

姐妹俩说会闲话,尤二姐便想走走,站起来和丫头去安排晚饭。

只是她才走到堂屋,便听有小厮哭着来报,说的是:“二爷和大老爷被都察院定了罪,都要流放了!大奶奶正往这边来呢!”

“什么?!”

尤二姐腿一软,正绊倒在门槛上。

……

尤二姐怀胎两个月了。因摔了一跤,有流产之兆。

尤三姐一定要大夫保住孩子。

王熙凤一身月白素衣,头戴银器,抱着双臂冷笑:“你们爱留就留!左右是个不知父亲有几人的孽种野杂种,怎么也认不到贾家宗谱上!这里一应房产东西都是贾家的,限给你们三日搬走。三日后我再来,你们还在这,别怪我狠心无情,报官撵人了!”

尤三姐听得双目赤红,扑上来要打。

只她是一个人,怎么敌得过随侍王熙凤的许多婆子?

五六个人一人一手一脚,把她反打了一顿,堵上嘴。

尤二姐躺在床上掉泪,面白如灰。

“去,给我搜!”王熙凤命,“二爷的体己都叫她们偷了去,贼人无礼,我还要拿赃!”

婆子丫头们一拥而进,很快找到贾琏的体己箱子匣子。

王熙凤看了看,大概对数目,便令搬回家去。

荣国府革爵,大老爷和贾琏流放,以后她是不用急着生儿子承爵位了,只要养好巧儿就是。

女人带孩子活在世上是难,倒还不至于走投无路。叔叔只是贬官一级,不是一败涂地,她还有亲父母,亲哥哥——虽然他无能无职,贾琏还有一个亲兄弟琮儿支撑家业,也是巧儿的亲叔叔。有她做亲娘的筹算,总能养活巧儿。只是手里银钱自然越多越好。

贾琏的体己也都是她辛苦赚的,凭什么便宜了这两个贱人??!

她们愿意狐媚子男人,就随她们去!再勾搭几个也不关她的事了!

这个孩子就算她愿意留,老太太都不愿意留下混淆血脉,由她们自生自灭吧!

王熙凤只要想,便能吵嚷出来,让尤氏姐妹名声尽毁,求死不得。

只是她觉得没必要罢了。

“敕造荣国府”的匾额,被从大门上摘了下来。

“大观园”中,接天莲叶无穷,满池莲花正在盛放。

沁芳匣的水流动不息。

潇湘馆竹影轻摇,只是窗前再不闻读书说笑声。

云舒又卷,花开又谢。

稻香村的稻谷由青转黄,沉甸甸压弯了头。

禽鸟飞来飞去。

稻谷落地又生。

韭菜高高结了花穗。

稻花依旧清香。

两年后。

原荣国公府的花木亦已零落,大齐的京城依旧车水马龙,热闹更胜。

西大街。

会同四译馆已经建成两年,今年九月开始招收第三批学员。

正值金秋八月,上一学年之末。辰初——上午七点,学外语的人都要用十二小时来算时间——四译馆正门敞开,几位身着青袍的博士、助教走出来,贴起了第二学年的优秀学员名单。

依旧是红纸黑字。

馆外人流如织。不少路人经过,都凑过来看一看,今年的优秀学员里,有几个为女,几人为男。

“哎呦!”一个中年男子先哀叹,“怎么前十又全是女学生!”

“这些男娃不争气啊!”一个老婆婆笑着说。

“这个名叫‘贾探春’的助教……”一个胡子花白的老头问人,“是不是原来荣国府里的人呐?”

“荣国府都老黄历了,还提呢!”一个人笑回他。

“怎么是男子不争气?”

一个年轻书生不服方才老婆婆的话:“男子自去读圣贤书科举立业,有才能者谁来这里?才叫女人占了先!”

“呦!好大的口气!”

一个十五六岁骑着马的姑娘路过,正听见这话。

她便下马问道:“还不是不许女子举业,只有这一处能走,女子才都涌来?你真不服,怎不广结众人,上谏陛下,让女子也能科考,过上三四十年,再看谁考中得多?”

那书生张口先想说“女人插什么嘴”,又想到现在真不是几年前了……只得略过她的激议,嘲讽道:“女子真比男子更强,怎还用三四十年再看?一二年便能见分晓才是!”

姑娘冷笑道:“男人在举业一道精研了上千年,连三四十年都不愿等,可见男人心海底针!唯男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书生面色大青,看姑娘手里提着马鞭,显然不是善茬,又不敢狠骂,只敢指着说,“你你你!”

“罢了罢了!”旁边人忙劝道,“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别为没影子的事闹得难看了!”

“哼!”姑娘上马。

“你——”书生叫道,“你等等!”

“你还有什么话?”姑娘冷声问。

那书生挺胸抬头,面有红光:“今科秋闱,听得平国郡主府的林大夫也要下场,她便不是女子?你口口声声是男子比不过女子,那就看看林大夫既是自幼大才,她能考中什么名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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