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际浮起鱼肚白,一夜细雨簌簌落下,残雪裹挟着雨水消融,园林里新叶如翠滴,曦色透窗而入,铺上一层和暖的微光。
温缈坐在架子床上,锦被紧紧裹在身上,房中上品的二苏旧局从未断过,散发着清雅的香气,看着菡萏为她拿来的襦裙,沉思半晌,还是觉得不妥。
“菡萏,你去二哥哥房中,问他借一身衣服。”刚刚睡醒,还未洗漱,说出来的话软糯糯的带着哑音。
“姑娘,好好的穿男装做什么?这条妃色绣球纹的襦裙多好看,这可是姑娘前段时间新裁的,一次未穿过呢!”菡萏将襦裙拿到温缈面前,妄想打消温缈穿男装的念头。
温缈挽过菡萏的胳膊,撒娇般叫唤道:“好菡萏,我今日想出去听戏,穿女装不好出门,这才想问二哥哥借套衣服,你就依我这一次嘛!马上就要回洛阳了,我还没有好好逛过燕京呢!”
见自家姑娘这副娇娇软软的模样,菡萏也是拗不过,只得松了口,“姑娘去看戏可以,但必须带着婢子一起。否则婢子是万万不能安心的!”
“好好好,自然是要带着小菡萏的!”温缈捏了捏菡萏鼻尖,娇俏的小脸上布满笑意。
“从前只知道姑娘穿裙子好看,没想到这一身男儿装扮也是俊俏极了!”落地青铜镜前,菡萏一面替温缈整理衣服,一面毫不吝啬的夸赞道。
温缈抬眼望去,镜中小姑娘穿着玄色圆领云纹锦袍,腰间缀着杏色丝绦,扎着高高的马尾,桃花眼狭长勾人,温缈偏头,露出一抹邪笑,像极了不谙世事的纨绔公子哥。
“是挺俊俏的!来,妞,给爷笑一个!”温缈用修长的手指挑起菡萏的下颚,故意靠近她,满眼坏笑。
正在整理衣服的菡萏猝不及防嗅了满口牡丹香,立马红了脸,“姑娘,别闹了!昨晚还说姑娘稳重了些,今日瞧着,竟一点也没变!”
“嘻嘻嘻!”温缈捂嘴偷笑,“小菡萏,你怎么这么容易脸红,这么害羞可不行!”
菡萏摸了摸有些发烫的脸,狡辩,“不是害羞,是,是太热了,对,太热了!”
温缈看着小丫头越来越红的脸,也不再打趣她,正经起来,“二哥哥知道我借衣服干嘛用吗?”
“知道的,二公子让姑娘出门注意安全,想买什么就记在谢家账上,不必带太多银钱,免得招人惦记。”菡萏替温缈披上厚重的绣着金丝秋菊的斗篷,又整理了一下衣襟,满意的点了点头。
温缈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暖意,谢家真的很好!
好到她觉得自己不该染指,温缈垂下眼帘,眼眶泛起酸意,闪着泪花。
青虹街繁华热闹,长街两旁商铺鳞次。
“姑娘,这燕京就是不一样,你看这街上多热闹。姑娘,你看那个人,他嘴里会喷火哎!”菡萏没来过燕京,对这里的一切充满了好奇,掀起车帘,伸着头叽叽喳喳的。
马车宽敞,温缈靠在车厢上,就着菡萏掀起的车帘看着车外的景色,狭长的桃花眼微眯,微不可见的弯了弯嘴角。
从前她温缈最爱的便是一袭红衣,纵马过闹市,可自从和顾匪石定了亲事,她竟也做起了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
她努力的装做娴雅端庄的样子,唯恐顾匪石嫌弃她,可如今想来也是可笑,真心喜欢一个人,又怎会不能包容她的缺点?
说到底还是爱的不够深,爱的太假!
“小姐,你看那个面具好好看啊!那个花糕看上去也是很好吃的样子,不过肯定比不上洛阳福味斋的糕点好吃!”菡萏还在小嘴叭叭的,温缈凝了凝眸,余光扫过菡萏说的那些摊位,茶色的瞳珠逐渐晦暗起来。
马车停在了清平乐的门口。
温缈带着黑纱幂篱,利索的跳下了马车,她甩了甩手中的锦扇,勾唇笑了笑。
清平乐,燕京最热闹也最受追捧的梨园!白日里唱戏,夜间说书,暗地里做着杀人卖命的买卖,真是财源滚滚,不可了得!
而她今日来,可不只是嘴上单纯所说的“听戏”,她是来和清平乐的东家谈生意的!
还有几日,她就要离开燕京了,这短短的几日根本不能报复任何人,况且如今她力量微薄,也根本动不了谁!
顾匪石也好,温家二房也罢,这些人都不是如今的谢家、如今作为谢容安的她能接触到的!
但好在,谢家三年后会举家迁徙至燕京,她还会回来这里的!
下一次再来燕京,便是她刀锋饮血,仇憎相报的时候,而如今,她需要为三年后的自己抢占先机,提前布好棋局,安排好棋子。
“公子,这里好气派啊!跟我们洛阳的少年游一样,一看就是有钱人消遣的地方!”菡萏扮作小厮的样子,她别扭的转了转系在腰间的褐色布带,小眼亮晶晶的看着清平乐。
“我们进去吧!”温缈将折扇别在腰间,迈着轻松的步伐走进了清平乐。
有高大精悍的小厮迎了上来,见温缈出手阔绰,衣着谈吐不凡,便知是位娇贵的主,也不等温缈说什么,就前方开路将她引到了二楼雅座。
雅座环境清幽,青绿色的布局让人眼前一亮如水洗,围栏旁的盆栽因被悉心照料的缘故,在冬日里依旧青翠欲滴,人一走进雅座,便有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的感觉,温缈顿时心情愉悦了不少。
她从前不喜听戏,所以纵使清平乐美名在外,她也是一次没进来过,如今想想倒真有些后悔,这样静雅悠闲的地方,她竟然给忽视了。
清平乐暗地里经营的那些买卖,寻常人自然是没有资格知晓的,而她之所以知道还是因为顾匪石。
顾匪石曾和幕僚商量要在清平乐买凶刺杀陆帷,被刚好踏进内室的她听见,她犹记得顾匪石当时狠狠的凶了她一通,他说:
出去,有些事不是你能听的!
也是了,顾匪石所有的行动从不与她商量,她这个妻子连个摆设花瓶都不如!
咿咿呀呀的戏腔开嗓,温缈扭头看向一楼戏台的方向,雅座的位置很好,能够一览无余的俯视一楼的场景,更是可以真切清晰的看到戏台上的一切。
“……汉兵已掠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妾妃何聊生……”
唱的是《霸王别姬》,扮演虞姬的女子头戴虞姬冠,内穿黄色小古装衣,罩湖蓝色虎头鱼鳞甲,外披彩绣明黄地凤戏牡丹女斗篷,她声音婉转如黄鹂,念着与霸王决绝的唱词,仿佛将看客也带入了那段悲戚的故事里……
仿佛看到了霸王四面楚歌的窘迫、仿佛看到了虞姬毅然举剑自刎的悲怆、仿佛看到了乌江畔滚滚的流水和满目疮痍的战场上盛开了一朵接一朵的虞美人……
这样的唱功功底,非一日可成,想来这位“虞姬”一定是爱极了唱戏。
晚安安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