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如堇听出林衣话中的讽意,却也丝毫不恼,“夜深风寒,林校尉不睡觉吗?这火怎么回事?如堇记得林校尉最守军中规矩,不会不记得二更天后军中禁止明火吧?”
“祭奠一位故人,少将军若要军法处置,林衣也心甘情愿!”林衣也不啰嗦拧巴,豪爽的看了一眼温如堇,大有你去告状吧,反正姐不带怕的!
温如堇虽是在军营长大,但他平日里能接触的女子也还都是些世家豪族的娇小姐,如林衣这般豪迈爽利的,的确少见。
“如堇斗胆一问故人是谁,能让林校尉甘愿被罚。”虽没有与林衣深入接触过,但也听父亲提起这位轻骑校尉对自己严厉刻板至极,不允许自己在军中犯一丝一毫的错误!
如今这般?
“故人是----”林衣一点也不觉得温如堇唐突了,她杏眼含秋水,缓缓道出,“故人是----抚远大将军嫡女、少将军的亲妹妹!”
“咦。”温如堇轻呼一声,他竟不知林衣和绾绾相识?而且关系好像还很要好的样子。
“我和绾绾是在梁州认识的,之后也一直有书信往来,少将军和大将军年年征战,岁岁败敌,于国事,鞠躬尽瘁,于家事,却难免疏忽了绾绾!”
时而有风过境,拂开少女额前碎发,火光于风中摇曳,绰约间和微弱月光遥相呼应,将少女额前墨迹染的“梁”字暴露无遗。
温如堇多看了两眼,他上扬的狐狸眼下垂,眸中余下一抹同情,林衣似是感觉到那股怜悯之情,冷哼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条红色的绸布丝带。
她穿着简朴的男子便衣,手腕处原本的宽袖被紧束起,窄袖劲衣,落拓英豪,红色丝带被束在额上,恰好挡住那黔面之刑留下的痕迹。
林衣曾是镇国将军府的独女,五岁前,她也是锦绣堆、富贵乡里养大的姑娘,甚至还有一门皇家婚约在身,风光无限,前景灿烂。
可是,花无千日红,人无百日好。
也就是在林衣五岁那年,镇国将军府被昭仁帝以叛国罪株连全族。成年男子斩首示众,余下族人处以黔面之刑,流放梁州。
而梁州曾是父亲的驻守地,绾绾也在那里生活过几年,想来她们是在那个时候相识的吧!
温如堇有一刹那的恍神,他想起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场战役,那时父亲被敌军细作偷袭暗伤,温家军群龙无首,人心未免涣散。
而那时仅十二岁的他,举起了帅旗,带领温家军以少胜多,打了一场绝美的翻身仗,不仅守住了疆土,甚至还夺了敌人一座城池!
那一战,温家小郎君声名赫赫,世人皆道“虎父无犬子,一门双战神!”
也是那一战,他得天子召见,九五之尊,明镜高堂,为了嘉奖他勇武,许他一诺。
他当时提了什么请求呢?
“林校尉说的没错,作为兄长我的确亏欠绾绾太多太多了!”温如堇自嘲的笑了笑,少年微微仰起头,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少将军此刻却要强忍着眼眶里意欲涌出的泪水。
林衣没有说话,她和温缈不是泛泛之交,收到绾绾死讯的消息时,她有想过一骑绝尘飞奔回燕京,可是理智战胜了冲动,她本就是罪臣之女,若再无诏回京,只怕此生都没有替父亲、替林家翻案的机会了!
长风依旧呼啸,塞外狼嚎连绵。
眼看天光渐亮,两人相对无言,一时气氛变得尴尬,温如堇知林衣不是长袖善舞之辈,自不会主动开口活跃气氛。
他想起自己身上的二十军棍,有了主意。
“林校尉,眼看天快亮了,回去睡觉也是不可能了,我这身上还有二十军棍要挨,不若林校尉替文叔打了?”
文叔在营中专司刑罚,打人那叫一个稳准狠,保管你一个月下不了床。
林衣眸色澈然,满脸不可思议,她歪了歪头,认真问道:“少将军当真要我打?”
“林校尉帮帮忙呗,文叔打人实在是太疼了,若是让他动手,我可有的罪受。”如堇朝不远处的营帐指了指,狐狸眼中缀满了乞求的神情。完整内容
“那好吧,我尽量下手轻些!”林衣抿了抿唇,手挠了挠后颈,勉强应下。
天色渐渐明亮,营帐里传来一阵阵低沉的闷哼声。
“这是怎么回事儿?”赶来换班的士兵正要往帐中走去,却被前一趟巡逻的士兵拦住。
只见那士兵压低了腔调,神秘兮兮的说道:“别过去,我刚才巡夜的时候看到少将军和林校尉进了那个帐里。”
“少将军?林校尉?不会吧?”联想到刚才听到的闷哼声,士兵一脸不可思议,“别瞎说了,少将军平日里最是个温文尔雅的,才不会像我们这些糙汉子呢。”
“也不能这么说吧,谁还没有年少热血方刚的时候,林校尉也是练家子,也不知道比起少将军,谁要厉害一些。”
“你这么一说倒也不是没有道理。快走吧,千万别扰了少将军好事!”
两个小兵有说有笑的离开营帐去巡逻了。而这时营帐内----
“林校尉,你这下手也挺重的啊,得亏我让你用左手打了,若是右手,我怕是要驾鹤西去了!”温如堇刚想撑着长凳站起来,背上一阵火辣酥麻,忍不住腿软又要跪下去。
林衣扔掉棍子,眼疾手快的搀住温如堇,少女略撅着嘴,小脸上掺和着委屈复杂的情绪,“我打的已经很轻了,只用了三成力,没想到少将军看上去高大挺拔,实际上却是个不经打的!”
“咳咳……”温如堇以手抵唇,假意咳嗽了两声来掩饰尴尬。
“不过也不能怪少将军,毕竟我从前就是跟在文叔后面做事情的,这打军棍的活计也是没少接,可以说深得文叔真传!而且,少将军不该特意叮嘱我用左手打的,我惯使左手剑,左手的劲比右手大多了!”林衣眯了眯杏眼,讪讪的摸了摸头。
“你怎么不早说?”温如堇顿时咧着嘴,苦不堪言,原本以为找个女儿家来打,可以少受些皮肉之苦,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
“可你也没问啊!”林衣一根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一句话噎的素来和善静雅的温小将军急红了眼,眸中盛满了无奈的笑意。
“是如堇的错,林将军校尉打的好!”温润如玉的少年将军苦笑着摇了摇头,心底深处最柔软的地方在那一刹那被触动。
曾几何时,他也是这样纵着绾绾的,娘亲说过,男儿大丈夫该让着些女儿家,妹妹也好,娘子也罢,都是要千娇万宠的!
林衣抿嘴笑了笑,她嘴角有浅浅的梨涡,笑起来煞是好看,她扶着温如堇出了营帐。
此时天光乍明,气朗云清,塞外的风卷着漠上的涩意吹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