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歇未答,只看着他手中竹筒:“写好了?” 太子点头,正要将竹筒打开,楚歇却摁着他的手。太子眼皮稍稍一掀,正抬眼看他,却见他慢条斯理地将竹筒掉转了个方向,朝着祁岁:“给你祁大人看看。” “可是,这是要给……” “祁大人可是殿试状元,论学问,那是不比赵世子差的。” 祁岁受宠若惊,酒立刻醒了一般。得此般信任和恭维,心中顿时欣喜万分。一边谦逊地朝着江晏迟行了一礼,然后才翻看过几页。 太子殿下性子温软,落笔却有些锋芒。 见地也是非常独到的。祁岁倒是有些惊喜。 再看向江晏迟时眼中带着些欣赏:“殿下功课实在长进很多。” 楚歇微笑,“并非长进,他本身就很好的。” 祁岁才明白楚歇是在暗示他,太子是个好苗子。并非他方才抱怨的“无主意”“无见地”之人。 嘴角的笑意收了收,十分郑重地双手交叠着虚拜一礼。才反手将宣纸卷回竹筒里,奉回太子手中。 可酒楼里的伙计看着又来了一人,楚歇和祁岁又是常客,便也就笑脸相迎地推开了门主动问:“楚大人,祁大人,可是还要再添些酒啊。” 这酒本身也喝得差不多了。 可还没等楚歇回答,江晏迟便客客气气地回绝了,“不必了。”语气温温的,但意思却坚定。 伙计不认得江晏迟,可见他衣着华贵想必说话也是作数的,再看向楚歇,见他也点了点头这才将手中一块方巾搭在肩头,“好嘞,要替您去府里喊轿子来吗,您今日喝得当是不少……” 江晏迟又瞥了眼桌上。 楚歇顺着他的目光数了数桌上的酒坛子,刚好六坛。往日里都只喝四坛的。 多的都是祁岁喝的,他倒还好。 至于轿子嘛,哪回没有早早备好,楚歇只要沾了点酒就会发晕,根本走不动路。那酒楼伙计显然也是知道的,赶忙地叫了酒家里酿酒的小娘子上去扶人,那扑鼻而来的脂粉气立刻改过楚歇身上淡淡的柏兰香。 江晏迟眉头及不可见地一皱:“我来。”伸手将楚歇稳稳扶住,却没料想被他挣开。 他眉头皱得更深了,又很快地舒展开,只有些委屈地问:“楚哥哥?” “叫楚大人!” 楚歇这一会儿语气有些生硬了,再瞥了祁岁一眼,有些凶巴巴地看向江晏迟,“你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别总是忸怩着,行为处事要有自己的气度!” 说完再余光瞥了眼祁岁。 可那太子吸了吸鼻子,好似更委屈了:“我只是看你站不稳。” “我站不稳也不用你扶,你什么身份,江晏迟,你是国朝的太子,一天天地净不干正事儿,喝个酒也跟过来。你找不到我不会去越国公府找赵煊吗,就一定要给我看吗……”楚歇说着又任那年轻小娘子搀着下了楼梯,“你能不能独立点,人家都……” 人家都嫌你性子温软了。 你还非贴上来忸怩撒娇给他看。 私底下粘不行吗。 丢人。 祁岁还不怎么私下见过江晏迟的,楚歇怕给他留了不好的印象,自始至终都没让太子扶着,晕晕乎乎地摸进了轿子,斜靠着,浑身的酒气沾上了脂粉香,混杂着的味道浓郁又旖旎。 没成想那人一下就钻进轿子里。 “诶,我这可是二人抬的小轿。”楚歇伸手敲了两下这余存不过臂宽的轿壁,“坐不得两个人的。” “可是以前我们不是……” 楚歇皱眉,看着这个已经超过他眉梢,与自己几乎一般高的少年,“以前?以前你几岁,现在你几岁了。” 他不出去。 甚至在他的怒视下挤了挤正主,堂而皇之地坐下来。 楚歇掀起帘子,看到祁府的轿子远去了,这才退让了:“那坐稳了,最后一次。” 轿子抬起时摇晃两下,楚歇一时没坐稳,一只手扶住他的肩膀,将人箍在了怀里。 沉木檀香的熏香自衣料处透出,楚歇挣了一下,那手立刻松开。 他隐约察觉到什么,转头时江晏迟却只低头摩挲着手中的竹筒,并未投来目光。 “楚哥哥。” 过了好一会儿,江晏迟又贴了过来,试探性地问,“你以后少喝些酒吧。” 这一世的江晏迟和上一世有很大不同,很乖,很听话,没有半点要黑化的迹象。 但是和桃厘一样,特别爱管他。 十三四岁那会儿经常带着小枕头来楚府睡,督促着他早睡早起,一日三餐。 后来他长大了些,楚歇嫌他抱着硌人不舒服了,就不许他上塌了。 他就教人把外屋书柜撤了,找人铺了一张小床。 仗着楚府在上京城中心位置,离宫门近,隔三差五地来楚府睡。 “我喝不喝酒,哪用你管的。”楚歇摆出一副长辈的架势,“还有,我刚刚跟你说的你记着,别成天跟个糯米糕似的粘人,你将来是要当一国之君的,你……” “可是我喜欢你。” 江晏迟见楚歇眼神似是有闪躲,仿佛一下沉入某些很悠长地回忆,眼神先是飘远了,再像是陷入某种痛苦似的,透着回避的意味。立刻模棱两可地补充道,“跟着楚哥哥,能学到很多东西。” 楚歇方才听到那句喜欢的时候,立刻勾起了前世的一些回忆,惊得他整个人都僵住了。他每每看到眼前这个江晏迟,总是不免想到前世的他。 这个江晏迟与他的相遇很和平。 甚至将他娘亲送出城也是和他一起商量的,一路以来的相处都很舒缓。 这个小崽子十分粘人,也知恩善报,极其的贴心。 明明知道都是同一个人。 可是楚歇就是忍不住想起前世那个江晏迟。 相比较之下,自己对那个“他”真的太过残忍了。 不知道前世自己死后,他到底度过了怎样的一生。楚歇不敢细想。 每每这样想,总是对眼前的江晏迟更多几分耐心,多几分迁就。 可却也将这孩子养得极其粘人。 “楚哥哥?”江晏迟听不到他的回音,像是有些害怕似的拽了拽他,“你怎么了,你想到什么了。” “那也不能这么粘着。” 楚歇敷衍了一句。 太子却红了眼:“是不是我惹你不开心了,你喜欢喝酒,那就喝一点,下次不好喝那么多,好不好。” 听到那声音委屈极了,楚歇这才回过神来。 “好,我以后少喝。这不是应酬吗,我都是为了你。我说了,你得顺顺利利地当个好皇帝的。” 对于往事,楚歇心底总有些遗憾。 就算他能将一切都稳稳当当地交付到这个江晏迟手中,可上一世的江晏迟,到底他还是亏欠的。 因为,这个江晏迟,和那个,是两个人。 他对这个人再好,也弥补不了前世,他对那人多么糟糕。 “楚哥哥?” 江晏迟却想到了别处,见他一直出神,只凑近着蹭一蹭他的脸颊,这亲密的动作他鲜少做出,楚歇下意识躲开,可轿撵里挤得很,躲也躲不掉。 好在他只蹭了一蹭,就乖巧地坐了回去。 “我惹你不开心了吗,那我道歉好不好。” “没有,我不开心不是因为你。” 楚歇立刻解释道,“我是想起了一些旁的事情。” 未曾想这样解释一下后,小太子愁容不减,追问起来:“你想起了什么。” “无妨,一些往事罢了。” “可你忧心忡忡的。” 楚歇这下觉得酒气上头了,一阵一阵地脑瓜发疼,不免抬手摁着太阳穴,语气中也有些不耐烦,“嗯,说了你也不知道。” 小太子彻底不说话了,只抿着嘴,眼神似是有些落寞。 轿撵摇摇晃晃地走过两条街,终于停在楚府门前,外头人伸手掀起帘子,正要将楚歇和太子迎下马车。 “是非常难以释怀的事情吗。” 江晏迟伸手拽住了楚歇的手,没有放开。 楚歇躬着身子站在马车里很难受,将手果断从太子手心里扯了出来。 先下了轿子,回头才发现江晏迟没有跟出来。 等了一会儿没动静,他掀起帘子,看这里头的人问:“怎么了,下来啊。” “哦。” 他看上去有些闷闷不乐的。 楚歇发现自己还是不能猜准他的心思,但好歹现在能很明显地知道他一定是为马车上的事不高兴,便只能像哄桃厘那种小姑娘一样抬手摸了摸他的后脑勺,哄着他:“殿下,以后我少喝酒,好不好。” “嗯。”江晏迟终于露出一点笑脸,又解释了一句,“我不是非得管着你的,是你身体不好本就不应酗酒。你虽从去年起就不再喝药了,可到底……” 诶,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知道了,知道了。” 天知道,他和太子如今这样形影不离,真的是太子本身粘人。 基于他过去的淫威,这几年他虽已经收敛许多,外仍旧将此事传得离谱又是说他以手段控制太子,又是说他巧言令色蒙骗殿下,哄得这位国朝唯一的皇子对他言听计从,一点小事都要往掌印府里报备,自己做不得主。 楚歇早就抽离了系统,这个世界也完全不怕ooc。剧情早已走得和前世不同:他这几年和赵煊和祁岁关系都处得极好。 倒是也不在意这些传言。 楚歇这头喝得醉醺醺的,却忘了按照原文,已经快到了金还赌坊事件节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