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第18章 尸山血海(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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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成二十二年十月初八,时值大寒节气。已到丑时(凌晨一点),天气真的寒了下来。

大寒过后,必有立春,这一天的日历也正被谁悄悄撕去。

我在中军大帐正和陈昂驹说完话,就听到帐外响起了歌声:

“弃我昔时笔,著我战时衿。

一呼同袍逾十万,高唱战歌齐从军。

齐从军,净胡尘,誓扫狄酋不顾身!”

陈昂驹并不想出去看看,或许他早已习惯了各种情形。我却不由自主的走出来大帐,想看看外面在做什么。

我看到熊熊的火焰就在大帐不远处燃起来。这是后卫营在把剩余的辎重砸毁、烧掉。我们要突围,辎重肯定带不走,更不能让它们完好的落在东原人手里,只好就地烧毁。

剩余的箭矢也正被全部盲射掉,一轮轮齐射过后,我甚至担心那些向西去的箭,有些会落到西边的城墙上去。

东风很大,有人扎了纸风车挂在了枪尖上挥舞,我看到火光被那风车转动的扇叶切碎。

一切都像是一场最后的、绝望前的狂欢。

在这劲爆的火焰前,后卫营那些聚集起来的人正一边抽烟喝酒,一边疯狂扭动身体。他们舞姿怪异,如痴如狂,像是沉醉在他们自己想象世界中的疯子,肆意发泄着灵魂深处的惊涛骇浪。

现在,他们正在用百劫不死、百毒不侵的一条条烂命,在唱着他们各自的大戏。我看着这些来自天南海北的戏子们,听他们同时号着二人转、梆子、黄梅戏、花鼓戏、秦腔。

我听到他们大声叫嚷,声称他们如果太娇气,他们在背景离乡的第一天就会死去。是啊,疼他们的人都不在这,又能娇气给谁看呢?

在这不得不为的共赴国难中,最能让我混淆不清的,不只是他们不同的口音和小曲,还有他们的灵魂。

天下哀霜,人若转蓬。他们脚下踏的不是星河日月,他们谁也做不到不惧万敌,但他们还是站在了这里。

没有谁的头颅是为被斩首而生长的,但他们在吃完了他们的上路饭后,还是义无反顾的要上路了。

勇敢不是不害怕,而是明明害怕,仍心藏慈悲,仍手握利剑,仍迎难而上。他们很多人走不下这山岗,因为被送葬的就将是他们。

生老病死在这片土地上不停上演,新的事物总会在历经艰险后降临人间,为人们带来新的力量和希望。

而这每一个活过的人,都多少能给后来人的路添上光亮,或是一颗巨星,或是一支火炬,或只是一根含泪的蜡烛。

今天,现在,正在发生的,就是历史了。

射向黑夜的箭,有着光明的去向。穿越时光的箭,专透软弱的信念。

愿他们过了今天,都能回到硝烟散尽的世界去,和他们所念之人重逢。

而我呢,我这时忽然只是希望能够再回去天中城里,好去看看天曦儿时住过的房子,让我有机会再把耳朵贴在那门上,隔着今后的山河岁月,隔着今后的人生悬殊和阅历深浅,听一听她还是一个孩子时的笑声。

我摇头,不解为什么就这么短短的几天,她总是突然出现在我思索的间隙里,趁我不备钻进我的脑子里。

我忽然听到安乐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把剑收起来。”

他应该是看到我从大帐出来了,这才凑到我身旁。

“为什么?”我不解问他。

我左转身面向他,只见他正拿着一把半人高的铜盾,正要塞到我拿着不易剑的左手里。

他嘱咐我道:“到时我们突围,你记着用刀别用剑。剑只能刺,一对一时用处才大。可群殴时长刀最好使,劈砍范围大。再拿上这把盾牌,左手盾,右手刀。路上一旦听到箭雨声,别忘了左手抬起盾挡箭,护住上半身和脑袋。”

我不置可否的把剑收回剑鞘,挂在腰间,又拿上了盾牌,掂量了掂量,没有想象中那般沉重,分量正合适。

安乐海正抽着烟袋,和我站在了一处,吧嗒吧嗒的抽起烟来,乐呵呵的看着眼前的篝火,还有篝火旁的人们。

他忽然把烟袋塞进我左手,嘿嘿一笑:“试试?”

我不会抽烟,更没有烟瘾,但还是把左手中的盾牌立在脚下,腾出手来接过他的烟袋。

烟气刚抽进喉咙,我就被呛的把烟气全都吐了出来。东风斜过,这烟我抽了一小半,风抽了一大半。

安乐海取笑我道:“酒喝得,烟抽不得?不抽烟,算是个男人?”

“就是抽不了。”我脸红道:“以前也被人家教过,但闻到烟味就犯恶心,好不了这一口。就像有人天生喝不了酒一样,命里犯冲,强求不得。”

他轻蔑的把烟袋抢回去,又怜悯看我一眼,好像我不会抽烟有多可怜似的。

我辩解道:“我生下来时没气,可能就是因为这样,我才对抽烟这一类的和呼吸有关的东西没有兴趣。”

“生下来没气?”安乐海右手伸到我鼻子下,摊我鼻息道:“现在有没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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