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浩波刚从一家老字号饼店出来，就接到柯珂母亲打来的电话，说是要见一面，并且人已经在他们小区外。
他很惊讶，更感到意外，最近的一次间接联系，还是两年前她托柯珂表妹送户口本的那次，自此，再没有任何往来交集。旅行结婚回来后，他曾不止一次以“回门”为由，主动向柯珂提出回去看望二老，均被她拒绝。
他不知道今天的见面意味着什么，但期待会往好的方向发展，说不准是她们母女关系修复的第一步。
驱车行至近小区时，果然看见了正坐在路边景观椅上的柯母，看着比两年前的最后一次见面更老了些。他停好车后赶紧下车走过去，下意识地开口叫“阿姨”，可刚发了一个音，他就立马纠正过来，重新叫了一声“妈”。
他现在和柯珂是法定夫妻，这声“妈”无论她接不接受，他都当叫。
柯母也是不习惯他的这声“妈”，看着他的神色显得不自然。
“我突然约你，没打扰到你工作吧？”
李浩波淡笑温柔。“没有，刚下班，柯珂打电话说想吃怀安路那家老牌点心，就顺路给她买了一点。”想了想，他又说。“妈，她怀孕了，六个月。”
柯母眸中顿愕。
“您要上去看看她吗？她一直孕反都很严重，经常吃不下东西，就算强忍着恶心吃两口也会立马吐出来，上月产检，医生还开玩笑说一定是个活泼调皮的小家伙，才能在妈妈的肚子里这么折腾，她现在变了不少，有时腿脚浮肿，拖鞋都换成了男码，为了孩子，她也不挑食了，她以前最讨厌胡萝卜，现在吃得可勤了，说是对宝宝眼睛视力好。”
他尽可能多说柯珂的事，想着都为人母，她对柯珂心再硬，也总会留有一处柔软。
“让她少吃甜食，对胎儿不好，她这人性子拗，你不要什么都迁就她，由着她来，她自己把握不住分寸。”
李浩波并没作辩解，抬手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我妈现在暂时住这边，一起上楼吃饭吧，柯珂知道你来，一定会很高兴。”
柯母却说。“我的出现如果能让她高兴，她当初也就不会和我闹成那样子，今天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李浩波看着她眼里流露出的无奈，简直和柯珂七八分神似。“那我们就在附近找一家店，坐下来慢慢聊。”
“不用，就几句话的事，我说完就走。”
李浩波点头，在她身边坐下。
“小波，两年前你和你妈妈来到我家，我和……你爸说了很多不好的话，怠慢了你们母子，也一直没有机会和你们说一句抱歉，今天我是特意来道歉的。”
一时改口让双方都很不习惯，但柯母的这句“你爸”算是彻底给了李浩波一个认证。
他嘴角挂着的笑意更深了些。“妈，都过去了，您和爸没错，我能理解，毕竟您们只有柯珂这一个女儿，婚姻择偶自然应当慎重。”
柯母摇头，打断他的话。“我们两家做了那么多年的邻居，相互都非常了解，你们一家都是很好的人，虽然发生过不尽人意的事，但你爸在我们心里永远是那个乐于助人的老好人，当然，他本质就是。”
“所以不论里外，我们都不应该。”
“妈，我都明白，我妈也明白，我们并没有怪过您和爸，尽管我爸是被冤枉的，但他替人受罪坐过的那几年牢却是真实存在过，不止您和爸，相信别的父母也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到我们这样的家庭来。”
“你们结婚前，你给我打过电话吧？我没接，后来是桐桐告诉我你们当天领证了。”
“我希望柯珂能够得到您和爸的祝福。”
“所以是你给我打，而不是她？”柯母笑得苦涩。“她啊，就是这个臭脾气，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宁愿拧着跟我们冷战不说话，也不懂得服个软。”
“小波，你们可能都不理解我跟她爸为什么和千千万万的父母一样非要执着于她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她的对象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她和你不同，她不像你脑子活，学习好，就是性格，也没你们吃得开，更没有一技之长，说实话，我一直是觉得她配不上你，你说她这样再没有一份稳定的好工作，她以后怎么生存？她的后半辈子又怎么办？”
“妈，您说的全都是只有你们才看得见的缺点，她的优点呢？你们又知道多少？”面色无波地听完，他说。“她上学时确实偏科严重，但并不代表她头脑不好，她文科一直很棒，这么多年她一直坚持不懈地写小说，也终于有了回报，她的作品被卖了版权，赚了稿费，她不是你们所谓的没有一技之长，她有她自己热爱并全力以赴的事业。她也不是性格不好，她重感情，心软善良，虽然有点优柔寡断的毛病，但并不影响，因为只要有需要，她就会挺身而出维护她在乎的人。”
李浩波这波护短着实惊着柯母了，她笑。“听你这么一说，她好像都不是我生的那个。”
李浩波却眸色下沉。“妈，您知道柯珂她有抑郁症吗？”
“什么抑郁症？”
“具体是什么时候开始我也不清楚，只是在她大学期间特别严重，甚至多次轻生未遂，那时我也不在她身边，是程丰陪着她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她害怕您和爸担心，就一直没说。”也是话到这，他才决定说出这件事，柯珂不想让他们知道，但是有些委屈，她不能自己扛。
柯母整个人都僵住，“抑郁症”这三个字对他们这一辈来说就是神经病的存在，在她的印象里，柯珂是性格不好，脾气不好，但怎么都不会和这种神经病扯上关系。
她不敢相信。
“那现在呢？”
“现在她自由自在，做着喜欢的事，过着想要的生活，况且，她骨子里本就是一个快乐恣意的人。”
沉默在二人之间渐渐竖起一道屏障，李浩波慢眼轻看着身旁凝色不语的老人，揣测她此刻的心境，是生气？不解？还是可能性微乎其微的懊悔？
但不管是哪一种，他都知道，她对柯珂，不是一味的控制和傲慢。
突然，柯母站起身来。“行，我该说的都说了，就先回去了。”
在她转身走出数步后，他说。“妈，谢谢您和爸接受我。”
柯母回头，“我们一直都很认可你，小时候每次不管她闯什么祸，都是你跟在她身后收拾烂摊子，被我打了骂了，也只有你乐意耐着性子哄她，甚至你什么时候，替她背了多少次锅，这些我都知道，小波，谢谢你一直维护她，把她交给你，我们放心。”
李浩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遭的嘈杂，所以他听见了柯母声音里的颤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