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号房内,此时已经看不出方才杂乱的生活气息,近乎每一寸空间都被混凝土塞满夯实,让这里变成一副混凝土棺材。
而在棺材内部,也确实有着一片由漆黑色树枝撑起的“花圃”,繁密根节层层叠叠织构成一个树笼,阻止周边混凝土的侵袭,包裹住一具失去生命气息的躯壳:
躯壳宛如橱窗展览的精致偶人,戴着一副狰狞假面,面具材质未知,以红黑两色为主,间杂黄色和白色,共同构绘成一个面目狰狞的不知名恶兽纹路,并把恶兽捕猎前沉默蛰伏、盯住猎物的凶狠姿态描画得惟妙惟俏。
只是此时假面的两个眼窝内所露出的眼瞳,双目无神,毫无凶兽气息。
而这具宛如无魂躯壳的腹部犹还贯穿着一根钢筋,涌流而出的血液已然洒满“花圃”四周,它看上去和周围的混凝土一般冰冷、沉默、无机质。
唯有漆黑色带着银色星点的雾气,从这具躯壳内散溢而出,这也成为这里唯一的亮光,如萤火般闪烁,令四周顶住混凝土挤压的树笼不至于溃散,但仍能听到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下一刻,假面眼窝内的瞳孔转动了一下,但仍然没给人活着的实感,更像是玻璃珠子在滑动。
然后下一秒,眼珠子又眨动了一下。
若是掀开狰狞兽面,那就能看到里面扭曲的脸。
“真特么的疼。”方晙脸颊止不住抽搐的想道。
方晙自然还没成为尸体,只不过是用了“避鬼”能力,压抑住自己的生命气息,模仿并融入周边环境,感觉起来才宛如死物一般。
虽然不清楚这样能不能骗过那名盗世徒,毕竟真要说的话他也是第一次和盗世徒正面对决,对于这个能力更详细的地方——比如怎么感知笼内敌人,操纵攻击等方面也只是有一个片面的了解而已。
但也只能尽力去尝试了。
“没想到连底牌都逼得我掀出来了。”
脸颊上的兽面传来冰凉的反馈,宛如皮肤般紧贴脸上,丝毫没有戴着面具的不适感,连视野都没受阻碍。
伪兽面具。
这是方晙给这个魇具的称呼。
这个魇具不知道是由哪个造梦匠制造出来的,其功能一句话概括就是:具有精炼储能兼增幅效果的学习机。
它自身储存有一些关于魇师的基础知识;能对驳杂的魇力进行提纯,并稳定储存;它能对伪兽系和虚言使系的能力进行一定程度的增幅,并提高施术的精准控制力。
这听起来就像是一个新手大礼包,友善得不可思议。
可能是哪个有钱人请造梦匠帮自己定制的教学用具吧,但最后不知为何流落到方晙父母手中,并成为遗物落到方晙手上。
方晙能走上魇师的道路,它的存在可以说功不可没。
要是没有它,方晙现在估计就是在一流大学内结识朋友,交往女友,享受社团生活,为了将来而努力学习奋斗,以尽力遗忘掉过往的悲痛,甚至可能会选择出国留学远离这伤心之地。
——这听起来比现在差点左腰子没了的处境也好太多了吧!
茂盛的阴影树笼在源源不断的魇力注入下,让周边挤压而来的混凝土寸进不得,甚至只要方晙愿意,还能反侵压回去,只是那样太过耗费魇力,即便有伪兽面具辅助,跟一名擅长诡计、不知底细的盗世徒比拼魇力多寡实非上策。
不过也不用担心这样会引起敌人的怀疑,和魇虫死掉后魇雾蒸发、魇囊凝聚不同,魇师死去后,魇力反而如同失去束缚般,会有一定可能出现暴动迹象,要是生前施展的术式没散去,仍会继续遵循着既定程序灌输维持,直至耗尽为止。
虽然推测落空了,敌人没在沙箱内,而是应该身处沙箱外,但方晙没有因此而气馁绝望,反而平稳心态,控制情绪,静等绝地反杀的时机到来。
就算敌人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小心谨慎,但方晙也并不是自己一个人来的,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个比牛皮糖还黏人的家伙,在援助方面确实是挺可靠的。
所以现在只要等待,等待敌人自行露出马脚,或者是被那家伙逼得乱了方寸的时刻到来。
死寂的黑暗中,连自己的心跳声都压抑得几近于无,唯有树笼在和混凝土对抗中时不时吱嘎作响,在完全封闭的石笼内回响不绝,若不是靠着“避鬼”能力对死寂进行模拟,他现在估计已经被这响彻耳际的噪音逼得躁郁难安。
而就算抑制了身体活动,封闭囚笼内的氧气还是越发缺少。
他只能依靠在脑内想象出一个时钟,凭着滴答的响声平静心情,放缓呼吸,放大感知,同时计算时间。
本来以为这个等待时间会很久,然而下一刻,他就感知到混凝土的挤压一滞,这个沙箱的魇力流动忽然凝结了一瞬——回想起来,在刚才应对完钢筋雨落后,这个感觉也有出现过,看来对方是在那时候脱出沙箱的。
那么现在,自然就是进来的时候!
凭着蜚兽对魇力的敏锐感知,他捕捉到这凝滞的魇力重新流动过来的方向。
恶兽死寂的眼眸倏然灵动起来,连带着整张面具都变得鲜活凶煞,却又带上阴狠狡黠;宛如死尸般冰冷的躯壳内响起鼓鸣,复苏的心脏把趋于凝滞的血液重新用力泵动向四肢五骸,热气从身体表面升腾而起。
空气稀薄的石笼内响起沙哑低沉的声音。
“此前障碍皆为织物。”
虚言使核心技能:虚言.欺物!
树笼猛然溃散成影,如流水般覆盖在他的身体表面,让凡有触及的砖石都变成跟他所穿衬衫一致的材质。
一名真正的虚言使系魇师使用这个能力,直接就能把附近砖石全都化为织物,而他即使在伪兽面具的辅助下,也只能作用在蜚影覆盖范围内,并且维持时间不过数秒。
他的身形猛然朝魇力流动涌来的方向前冲而出!
这些层层封锁的坚硬石笼,此时在他身前却脆弱得如同缯帛,而他则是那把裁开缯帛的利剪!
裂帛声接续响起,一重重石墙犹如一张张纸张般撕裂开来。
没到一秒,他就已经破开层层混凝土,撕开一扇玻璃窗,踩在窗沿。
眼前出现了一个面目稚嫩的青少年,他一副憋气中带着惊恐的表情,圆睁的双目内倒映着犹如碎纸般纷飞的玻璃和石块,以及那头破壁奔袭而出的狰狞恶兽。
那对平静双目里燃着漆黑中闪烁银星的焰火。
犹如地狱的看守者,携着永恒的死寂降临在楚明远身上。
他急忙把魇力散布空气,想要操纵空气墙把这头从地狱奔袭而来的恶兽镇压回去!
但却看到对方伸出修长右手,手拟螯型,漆黑银星的魇雾在上面凝聚成凶狠的螯牙形状。
划着鸣音洞穿了空气墙,落在少年的脖颈之上。
狠狠咬下!
在摧枯拉朽的力量之下,脆弱的脖颈连肉带骨,直接撕裂!
头颅随着喷涌而出的血泉跌落于地。
仅剩下的无头身躯化为血腥的喷泉。
封闭的混凝土骤然如梦散去,徒留下一个人高的豁口,新鲜的空气从外面流入。
方晙忽然眉头一皱,迅速远离尸体,在二十米开外停下脚步,看着那具失去灵魂的躯壳倒在水泊之中,水泊又紧接着被染红,鲜血在水渠内汇流成溪。
方晙剧烈喘息着,贪婪地呼吸着萧瑟秋夜的新鲜空气。
他把腹部的钢筋拔出,随手丢掉,被贯穿的伤口内还残留着敌人魇力纠缠,但大致无恙了。
“好臭。”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