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归营时,队队矫马腾跃,鬃毛飘洒、马蹄立空扬尘,带回猎物无数。
谢隐一身玄色骑装,腰间系着赤金扣革带,勾勒出劲瘦腰身,颇有边塞游骑之风。
自从春蒐以来,谢隐大多跟随在太子身边,早出晚归,与谢承煊都无甚交集,更别提谢家其他人了。
而此时,却有一个身影等候在他的营帐之前。
正是三夫人。
望见她的那一刻,谢隐恍了神。
昔年谢隐还在京都时,她还是刚刚嫁给谢承煊的新妇,会一手拉着谢陵,一手拉着谢隐,温柔地陪他们一起玩。
岁月在她脸上没有留下多少痕迹,只多了几分雍容沉稳的气度。她正向远处张望着,像是在等候游子归家的母亲。
见到谢隐的那一刻,她便笑了,在谢隐下马时伸出手去,像是要扶着孩童一样,谢隐眼皮一跳,立时便向后一仰,从另一边翻身下马,颔首道:“见过叔母。”
三夫人一怔,笑道:“是我疏忽了,还将你当做阿随那般年纪来照顾呢。阿陵,快过来,自从你回来了,便在忙政事,叔母还没有好好看看你。”
若是谢承煊来同他说什么家常话,谢隐可以有一百种法子将他给气走。可是换做三夫人,这样温柔慈爱地对他说着话,谢隐反而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阿陵瘦了。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爱惜自己?”
三夫人拉着他,上上下下地看了看,心疼地说道。
其实谢隐仔细地比较过自己与谢陵的外表,当真是极其相似,连身形也是一样。谢陵虽然是文臣,但是射御极佳,挽弓射箭毫无阻滞,儒雅的鸦青长袍下也是一具蕴含力量的身躯。
只不过,大概在长辈眼里,归来的游子总是在外面吃了苦,总是不如在家人身边过得好。
三夫人对他的关心溢于言表,谢隐一时应对不上,好在,三夫人见他一直沉默,便点到为止。只道:“云瑶她们也想你。政事再重要,也不能与家人生分了。一会儿一家人吃个便饭,你一定得来,知道么?”
她语气柔和,却不容拒绝。意味深长道:“就算弟弟妹妹哪里做错了事,你是兄长,哪里有同他们计较的道理?能好好地说清楚,就不要置之不理。你难道不知道,你在他们的心里有多重要吗?”
谢隐移开目光,无话可说。
自从他回谢家后,从不赴谢家家宴,因为他明白,自己难以在这种时候去扮演谢陵——时过境迁,他与整个谢家,都是陌生的。
可是三夫人亲自来寻他,听着幼时记忆中一样温柔的话语,他也无法拒绝。
一直到他踏进谢家营帐,谢隐的神色都是冷冷的。
只扫了一圈帐内,谢隐便明白了,为何今天非要赶着拉他过来,聚在一起。
谢承煊旁边,坐着三夫人,依次是谢随、谢云瑶;谢承煊左手边则空了一个位置,旁边则是初盈。
初盈垂首,垂下的发丝掩过侧脸,看不清神色。
三夫人微笑道:“阿陵,来,坐你初盈妹妹旁边。”
按年纪来说,初盈排第二,这样的排序自然没有错。可是如今她已经上了陆家宗谱。
谢承煊和三夫人如此做,想必是想要告诉她,谢家大小姐的位置永远为她而留。
初盈怎么会不明白。
她来得早,谢承煊同她说了半天话,旁敲侧击地解释,送她去陆家,是以防万一,是为了她好。初盈静静听着,只道遵从家中安排,初盈毫无怨言。
谢云瑶在一旁嘴快:“毫无怨言?这主意是阿陵哥哥出的,自从阿陵哥哥回来,你们一句话都没说过;春蒐观礼上也是,谁也不看谁,我们又不瞎!”
惹得谢承煊狠狠瞪了她一眼。
话语在谢隐入座那一刻戛然而止。
谢隐入座后,初盈便不着痕迹地向另一边侧了侧身,以袖掩唇饮下杯中物,一丝眼角余光都不曾向旁边落去。
谢隐心底冷笑一声,面上神色也端得一副漫不经心,仿佛毫不在意身边坐着的是谁。
谢云瑶瞄了一眼对面,转头给谢随布菜,低声道:“一会儿少说话。”
谢随也小声道:“这话应该我对你说。”
二人闷头吃起菜来。
杯中泛着澄黄清澈的酒液,谢隐端起来后,一股甘甜香气铺面而来,混着微酸的杏子味道。
谢承煊道:“这就是你临走时,和弟弟妹妹们一起埋在丹枫树下的杏子酒。那时候,他们都舍不得你离开,初盈更是一连好几天都吃不下饭,你就陪他们一起酿了一坛酒,埋在独坐轩的树下。说等酒酿成了,你也就回来了。”
谢承煊本意是说起旧事,缓和一下这两兄妹之间的气氛。谁知,随着一声轻响,谢隐端着的酒杯又放了回去。
他淡淡道:“塞北风雪寒,只能用烈酒才能暖暖身子,保得性命。杏子酒味甘,侄儿恐怕已经不习惯了。”
闻言,三夫人的微笑一顿,谢承煊也终于忍不住怒气了:“又提塞北又提塞北,塞北那两年对你的影响真的有这么大吗?让你变得这样冷漠无情,手腕狠绝?太子仁善,你想扶持他,这是好事,但是也不要如此操之过急!就像昨日,你……”
三夫人拉了谢承煊一把:“都说了,不谈政事!”
谢承煊忍住了话头,谁知谢隐又冷笑道:“天家也有仁善之人?”
谢承煊:“……那你扶持太子做什么!”
谢隐道:“如叔父所言,侄儿为达目的不择手段。”
谢承煊被哽得差点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