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钢锋”的女儿家门口再次无功而返的韩湘灵与陶莞彼此笑着看了眼,“都说老太太退休住在富阳,却连居委会那里查的电话号码都打不通。”陶莞说完给韩湘灵递上瓶水,“幸好砚砚那里有大收获。”
两人坐在韩湘灵的车内凉快片刻后,韩湘灵在手机软件上看着日历安排,“嗯……正好这个点去接阿姨回家。”
陶妈妈的理疗在韩湘灵上班时还得靠王砚砚帮忙接送,但王砚砚今天有事,下班后的韩湘灵自然替补上。她的日历上标注着各种事项:“接送陶妈妈”,“严妈生日”,“妈妈的心脏复查”,“XX床家属回访”……陶莞并没想看韩湘灵的手机,只是扫过一眼,被两个格外大的字吸引住:“严珑”。
陶莞心口飞速蒙上一层麻痹感,她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吃味看似莫名其妙却必有来路,有可能因为心里对王砚砚和严珑恩爱小两口的羡慕和在意,也有可能因为眼前数年都没引起自己注意的师妹。
而放下手机的韩湘灵已经发动汽车,开了会儿她说要找地方停下,留陶莞在车中等了片刻,就见女孩提着袋子回来,“这家的抹茶巧克力舒芙蕾很好吃,我早上送阿姨去医院路过这,答应了给阿姨买一份尝尝。”她还给陶莞也买了份,“师姐,你也吃吧?”buwu.org 梦幻小说网
陶莞接过甜点,盯着看了片刻,“嗯……湘灵,你老喊我‘师姐’……其实也可以喊我陶莞的。”
“哦,好的,陶莞师姐。”韩湘灵调皮地笑,“说实话我在群里看到砚砚拍的日记照片,每一页都在昨晚手抄下来了。”韩湘灵说自己读了好几遍,“我发现贺绚其实一开始对王洛英印象很好,但她给王洛英留下的印象不好。”
说得带劲时,陶莞已经吃得开心陶醉,“眼光不错嘛。”想起母亲最近提及韩湘灵次数很多,几乎次次都夸她心够细,“会哄人。”陶莞心想韩湘灵在哄中老年妇女这一领域的确有独到之处,回丰华镇被严华热烈欢迎和积极投喂,回自己家每次都要被妈妈强留下来喝汤吃饭聊天,哪怕母亲口齿依旧不清,可韩湘灵就算猜不出意思,还是憨憨甜甜地笑着打动了陶妈妈:“你真的得考虑考虑她,楠城女女光棍估计就剩你们这一双了。”妈妈如是说。
浑然不觉对方想什么的韩湘灵还说了点别的,“我还在想,如果、万一很不幸,认证的事无法通过呢?有没有什么弥补方式让地下的六姑婆、让严妈和我妈的遗憾?”停下来时,她看到陶莞嘴角沾了点奶油,眸子里还闪动着无辜的求知欲,便微笑着抽纸递过去,再指指嘴角示意。陶莞不好意思地擦着嘴,韩湘灵抿唇,咽下口水才接着道,“我想,咱们当中文笔好的人以她们的事迹为原型,写一篇小说或者传记如何?”
“这个我在行啊。”陶莞从初中开始就遍览百合爱情小说,又谈过两场恋爱并历经一些暗恋,文笔更是经历过从高考到公务员考试等大型考试的检验,“想看什么风格的只管说,我都能写。”她的自信让韩湘灵莞尔,两人对视时,车里的氛围开始黏稠而静止,最后韩湘灵说,“我把抄下她日记的笔记本送给你作为参考吧。”她转身从车后座抓来随身包,一阵窸窸窣窣后,她找出自己的绿色笔记本,“唔……都在这里。”
不经意抬头看陶莞时,对方却用一种冷静而温暖的眼神打量着自己,韩湘灵迎着她的眼神,“嗯?”
陶莞咬着勺子接过那巴掌大小的笔记,一边翻动一边欣赏着韩湘灵沉静却不失舒展的字体,“嗯,早就知道你的字不错,现在再看,还是觉得喜欢。”她看得很仔细,“还在临颜真卿?”高中时她就知道师妹的字全校闻名,新年全年级各班大门口的对联都是她提笔写就。
“是啊,你看出来了?”韩湘灵说可惜临得断断续续,有时心烦意乱宁愿跑步出汗,也无法提笔稳坐。
“我也喜欢他的字,人们都说颜真卿写《颜勤礼碑》时成就最高,我不太懂这个‘最’字从何而来,但是同意一种说法:晚年的颜真卿把天真淳朴揉进了安稳的字体里。写字写到最后,都像找到一种载人之道,安放自己。”陶莞的说法让韩湘灵不住地点头,“没错,书法、绘画、音乐、运动还有其它种种的事,小时候我们被逼着做时觉得是额外的负担,但掌握初步技能并且可以从中有所体味时,我才有点明白那种技法相融于个性、问道于事的感觉。”
两个女孩如果在朋友们大聚会时聊起来这些,总不免被人笑:“你们这俩书呆子。”或者被一句“哎呀我们不懂你们文化人”给打断,此刻她们却谈得越来越顺畅开心,当韩湘灵问陶莞,“可我们总有各种立场,社会教育、性别身份、事业、家庭还有感情等各种因素影响和塑造着我们的立场,这么多复杂因素纠集让我有时疑惑:问什么道?”
陶莞想了想,闪烁着睿智的眼睛忽然浮起亮光,“我以前读过首禅诗,也许能回答你的问题。”她念起那首写于五代时期的诗,“家在闽山东复东,其中岁岁有花红。而今再到花红处,花在旧时红处红。”
韩湘灵随着陶莞一句句地重复,很快就背下这首诗,品了品,“这里的‘家’其实指人的精神乐园?‘花红’是诗人苦苦寻找的佛性。人们流浪多时最后回到心灵家园后,就发现原来所寻找的佛性不空不灭,就在自己心里深处,像花一样开放着?”
陶莞高兴地拊掌,“湘灵,你真的好聪明。对,我们不为寻找佛性,但总想寻找生活的答案。尤其对我这种总想‘活明白点儿’的人来说,我无法不去思考和寻找。”
韩湘灵又默默背诵了这首诗,直到看到路边停车收费的人提醒过了免费时间段才重新上路。两个女孩安安静静,一个边思考边开车,一个低头翻着对方的手抄笔记。直到进了医院的地下车库,陶莞才惊醒过来,而韩湘灵笑得灿烂,“陶莞,我今天好开心。也许看起来有些傻,但我在混混沌沌的边缘好久了,你像拧开一盏灯后提醒我:生活的答案是可以去寻觅的。”
陶莞看着她,“诶?那你寻觅到了什么?”她一点也不觉得韩湘灵是书呆子,反而发现她像颜真卿的字体一样,藏着一种古拙可爱的天真气。
“诶,这个嘛,我还要沉淀沉淀才能告诉你。”韩湘灵解开安全带,“你找到生活的答案了吗?”
陶莞岂止没找到生活的答案,连老攻都错过了。她摇摇头,“还没,像被生活的无奈推着走到今天。唯一的进步就是心没那么野了,人变安分了。”
有时陶莞觉得自己要求过高,比起很多人她算幸福了:工作安稳,母亲最终理解和支持自己的取向,财务无虞,自己健康,而母亲的身体也在一天天向好……母女俩的日子安稳而宁静。她没必要去渴求很难得到的爱情,要知道缘分是奢求不得的,它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把控。管它是不是量子纠缠,陶莞在慢慢放下内心对王砚砚的纠缠。所以,她评价自己“安分”了。
安分之下,最近又冒出点细细的小绒毛,像草根破土抽芽的状态,但她已经不敢说“有把握”,心中却存着分“不甘心”——韩湘灵的外在不是自己的理想型。
很多颜狗都是审美的饕餮,又是现实的俘虏,陶莞似乎察觉到一丁点动心的嘈杂和欢欣,又按捺下来,“想要的太多了,也不知道对不对,更不知道是否符合生活答案的究竟之道。”她开着自己的玩笑。
一席话触动了等而不得的韩湘灵,女孩低头片刻,又摘下黑框眼镜擦了擦,再举起眼镜凝视了会儿,“严妈说过,‘湘灵啊,等你哪天换下这副颜色浓得像墨汁的镜框,到你妈那样戴上金丝边的年纪,就应该懂了生活是什么了。’”
“她说了是什么?”陶莞好奇。
“嗯,严妈还说,她的答案就是没有答案,无非‘去你爹的,爱咋咋滴。’”韩湘灵戴上眼镜和陶莞大笑起来,但她们都知道,严华化繁就简的答案并不能使得她们的思索和寻找之路也化繁就简,笑完的两人同时吸气、呼气再叹气,同步得像对双胞胎。
陶莞的心一颤,心想这下有点糟。
接陶妈妈回家后,陶莞做饭时特意按照韩湘灵的口味将排骨做得更甜了点。在厨房伴着大火收汁时,她扭头看了眼陪着妈妈在客厅“啊啊呀呀”聊天的师妹,一种热烈的企盼就在陶莞脑中由模糊转为清晰:她想要的完美生活其实就是一个长相合她眼缘、性格与她投契、爱好相互交叉的爱人,接受她、包容她的一切,甚至能成为她们母女这安稳却枯燥生活的强力倚靠。
倚靠别人可能不切实际,但陶莞总避免不了这类不切实际的期望,还将它和爱情的面目混为一谈,甚至希望借助爱情塑造得这份倚靠更为坚固和自然。究竟是因为她人带来的可靠感催生了好感,还是因为好感而对别人生出更多的要求?陶莞回头看锅里,而韩湘灵听到她起锅的声音便走进厨房端菜,“陶莞,需要洒白芝麻么?”韩湘灵问。
“会吃。”陶莞指白芝麻的位置,“你上方的橱柜里有装芝麻的小罐子。”
韩湘灵取了罐子走近时,陶莞的心脏在那个瞬间被她的靠近催软,女孩提着锅铲动作停滞,感受着那个瞬间的心口异动。而韩湘灵细白的指尖已经捻起芝麻粒儿慢慢均匀撒在糖醋排骨上,嘴角还挂着马上吃到美食的喜悦。看着她轻灵的动作,陶莞又深呼吸了口气,再次打量起师妹,眼神却变得茫然而焦灼。
“嗯?”韩湘灵浅浅露齿,“我洒得不对?”
“洒得的确不对。”陶莞呆呆地回答,“花在旧时红处红。”她明白过来,其实可能喜欢无关外在审美,也无关依靠的可能性,喜欢就像韩湘灵手里的芝麻粒,在排骨经历了煸炒烧煮、裹上酱汁后最需要它的那一刻自然降临,喜欢一个人是她的天性,加诸于喜欢之前的条件此时成了绕过的迷障。
想到这,陶莞的脸有些热,她偏头看着水池,手却指那盘排骨,“我……我很用心做的,你尽量多吃点。”
韩湘灵已经察觉到一点类似那天鞋带被系的不对劲,她亮澈澈的眼睛在黑框内眨了眨,拖长声音:“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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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74 章 免费阅读.[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