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热火朝天。整片江滩从杳无人烟,到如今的人来人往,不时有往这边送食水的队伍,临岸平坦处还架了锅子,专门熬姜茶供人饮用。待遇无需多言,从每个卖力干活的徭工们脸上,就能看出他们对受到如此关照的感激感动,那边太阳将将要落,监工的崔长魁来回喊了好多遍,仍有站水里不肯回的,说是天未黑透,还能趁天光再干一点。主家以诚待我,而我身无长物,只以力气报之,在这一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崔长魁喊的嗓子都劈了,插着腰下了最后通牒,“再不上来归家的,明儿别来了,你们要害我被执事堂记过,我就先开了你们,大家一起散伙!”这话说的特别娴熟,倒引出一片笑来,可见他这最后的杀招用了不止一次,但话至此,也预示着再不能拖延,于是,那稀稀拉拉还不肯上岸的,就也在一片笑闹里,淌着水往回走了。残阳拖着最后一丝红晕消失了,半山腰上的大人们,迎着兜头而来的冷风,呼出一口气,声音里带着感慨和欣慰,“这是我去过的,除北境外的其他州府服徭场内,气氛最适宜轻快的,拉纤绳的号子都喊出了山歌声,真好,崔大人,您对治下的百姓,真好!”人的舒适感是装不出来的,受压榨的百姓们脸上,所应当呈现出的表情,他们在其他地方都看过,并且有了辨识伪装和真实的经验,笑有假笑,可身体肌能的反应会应激出更加紧绷的防御姿态,那是整体气氛都会跟着陷入沉闷紧张的窒息状态。没人有胆量敢在那样的场合里,有说有笑,有嗔怪有怒骂,鲜活的好似一副画。鲜活,哪怕活累繁重直不起腰,可人的感情充沛,精神鲜活而饱满,手里提着新发的茶食,归家的步履一扫疲惫,左右交谈着对明天的憧憬和期望。生活是如此的有盼头。窥一地,而知全景,吕木绰在旁边连连抚须点头,李湖庭说完话后,跟林枫点头喟叹,三人对崔闾的观感都非常好。这个具有世家背景的当家人,缩在这穷乡僻壤之地,身上竟难得没染上京畿里的那帮人,身上那种视百姓如低贱蝼蚁的高高在上感。闭塞视听的古老家族,竟然少见的没能活成当地的土皇帝,这在三人心里实实造成了不小的意外感,等见过了所有的一切后,愈发的对崔闾亲近了起来。这是真自己人,而非投其所好,为了讨陛下开心的投机者。嗯,可以相交!酒宴摆在大宅正堂,吴氏领着小秦氏,和两个姑子准备了一桌丰盛的饭食,结果,叫崔诚赶回来全给撤了下去,只叫她们按从前的饭食,提一等的往桌上摆,那些后来由崔闾从库里,亲自提上来的参、鲍、鹿茸等贵重物,一个也不许上,整桌最值钱的,就是一道跑山老母鸡汤,放了山里的野菌菇提鲜,另一道清蒸江鱼充作荤腥也就是了。吴氏忐忑,崔诚却老神在在,等迎了老爷和客人们进门,果真就在崔闾的脸上看到了满意的神色,宾主落座,对着一桌堪称简朴的饭食,倒都笑着夸了一番。铺张浪费之风,也是朝廷明令禁止的,崔闾既然要做大宁朝的官,有些规则就必须提前知道,崔诚作为他的老仆,又怎么能办错事?因此,这一顿的安排,算是给这一趟考察,落下了完美的一子。崔闾提杯敬酒,脸现惭愧之色,“乡下地方,餐食简陋,都是些本地食材,加上家下媳妇们见识浅薄,也做不出个新鲜样,倒叫诸位大人笑话了。”三人脸上俱都挂了温和的笑意,对崔闾道,“这就很好了,有鸡有鱼还有旁处吃不到的野蔬,我等非贪口腹之欲者,三餐温饱已比许多人幸运,可不敢弄所谓的珍馐,来辱了我等职责,哈哈哈,崔大人,你们家家风甚好,甚好!”崔闾捏着杯子,一副被夸的无地自容样,给每个人又将杯子倒满,声音里带着懊悔,“我也是后来醒悟的,不瞒诸位,早大半年来,你们都见不到如今的我,那时啊……害,总之也是各种想不开,才造成了家下人等跟着我过的不开怀。”他这副掏心置腹样,自然引得几人好奇,于是,话匣子打开,崔闾一脸往事不可追的模样,讲了自己各种节衣缩食,苛待族人的所谓节流之举,末了,抚着杯底伤怀道,“人之失所珍,方得挂怀追思之念,可亦为时晚矣,我自知往日过分简省,不止养得孩儿目光短浅,胸无大志,亦叫族中子弟没了出息想头,整族氛围低迷,求知欲近无,大宁开国几十年,竟是一官皆未考得,这固然是因了江州地域之差,可我作为一族之长,也是有失教导引领,所担责更大更重,固尔之后痛定思痛,决定从己身作出改变,再不守着祖产固步自封了,孩子们,族人们,很该有所建树发展,哪怕成不了为国为民的人才,可至少得有在自己的地方,创造好的生活条件,往更有奔头的日子过……”这番话皆都是出自肺腑,哪怕崔闾在餐食上打了掩护,可真实的来自心底里的言语,仍是真切的打动了几人,望着他纷纷给予安慰肯定。吕木绰深有感触,与他碰了一杯,道,“崔大人所思所虑,全然一副长辈心情,既担着全族重任,自是要为族中子弟谋前程出路的,你做的没错,从前简省也不算错,只时宜时易,有些事不得不变,不得不做,你能意识到并进行改正,就已经是家下人等,及族中诸人的幸事了,之后定会越来越好的。”李湖庭和林枫也道,“崔大人以年过半百之龄,以身作则,为家小为族人作如此改变,已是不易,这操劳谋略亦万中无一,崔氏在您的带领之下,定然会找到新的发展方向,不会腐朽在这处偏僻地的,现今的一切,不就是机会和机遇么?崔大人至少已经把握住了啊!”崔闾目露感激,又敬了一巡酒,这才将早思量好的獠牙给亮了出来,“听闻京畿清河崔氏势力甚大,说来也是同气连枝的族亲,闾不知他们现今家主是谁,今上又对其是个怎样的态度?哎,说来也是一桩家丑事……”吕木绰放了杯子,与其余二人对视一眼,笑着问道,“哦,竟不知崔大人这个崔氏,还与京里的清河是本家?那你们有联系?”崔闾苦笑着摇摇头,捏着酒杯目露微熏,喃喃道,“哪来的联系呢?人家压根不承认咱们曾连过宗,若非前不久我将叛族的堂亲从京里带回,我甚至不知道他家竟得了圣宠,我那陷了族中兄弟逃出滙渠的堂亲,竟自甘卑贱的上人家门上去认亲,结果被理作旁系打发了,呵呵,您说可笑不可笑?旁系?他们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若真叫他们认成了,我这一门子族人和族产,可都成了他们的囊中物了。”说的一股子咬牙切齿,特别是在说到旁系二字时,更目露凶光,定定的望着吕木绰,“吕大人,闾今日就跟您透个实话,我这一门子族人和祖辈们置下的祖产,闾宁肯全献了给陛下,也不给打心眼里蔑视,想暗地里通过小人手段,谋了去的那支族亲,我守着祖业,约束族人,不是留了给人作嫁衣的……呵呵……”崔闾似笑非笑的斜睨着桌上诸人,“滙渠一地,往百年上数,都是跟随我们祖辈过来的亲人呐!若真有贵戚想凭威势倒逼我拱手相让,那我宁愿全用来造福乡里,以报这些年来他们跟随而来的衷心诚意,几位大人,你们过来看……”说着,让崔诚将早就准备好的县内街巷改造图找了出来,指着上面画好的将要改造的地方,和细致的青砖小楼,整体布局统一,各屋相连规制风格一模一样,若真按图纸上造,得到的就是很规律的,错落有致,看着就整齐划一的建筑物。非常具有后世的连排建筑风格。吕木绰看的眼睛都直了,连李湖庭和林枫都讶异的走到了图纸前,细细的看了一遍,异口同声问道,“崔大人去过北境?”崔闾眯着眼睛,带了微熏摇头,“闾未出过江州,这是前不久才画得的,是闾翻阅了祖上传下来的建筑图谱,觉得若是想为县民百姓做些实事,修建房屋最为实在,但总不能修的不如从前一般高矮拥挤的,如此,这才想到,干脆就直接统一风格,整体修的一个样,如此从官道往里看,能与其他县镇有个迥异的风格区分,旁人一来就能留下深刻印象,尔后再要发展商业什么的,应该会有不少的商贾愿意留下……”他说着说着,就见几人目光灼灼的望着他,一时摸不着头脑,停了话音道,“几位大人这样看着闾做甚?难道觉得闾如此规划,是在异想天开?几位大人放心,作价的房屋,我定不会与县中百姓多要一文钱,包括我族中亲属修建房屋,我都没收钱,这是我代祖上恩赏给他们这些年的酬劳,当然,也有不给人妄图打劫的机会,呵呵,闾把钱花光了,总不能再引来觊觎之心了吧?哦,对,闾现在也是官身了,那边再要打主意,应当就没那么容易了,闾也有上奏本鸣冤的资格了?哦,呵呵呵呵!”崔闾扶着旁边的崔诚,说到最后一副恍然大悟样,似没瞧见三位越听越一副憋笑样,然后,就听吕木绰道,“未料,在这山凹子里,竟然有与太上皇一样想法的人在,这……这真是……真是……”也没真是个什么来,但态度明显更亲切了许多。李湖庭也跟着道,“崔大人,你这想法是真够超前的,有思想有深度,真的,可惜你晚遇上我们这些年,若早遇上了,你现在指定在京里当官。”林枫也道,“崔大人得空,该去北境瞧瞧,您这建筑图画,真跟描着那边的统一风格画的一样,若非江州真没有别的渠道过江,我等真要怀疑你去借鉴过,真的是跟太上皇为凉州制作的城镇风格撞了个结实,嗯,结结实实!”崔闾倚着崔诚的肩膀,显出不胜酒力的模样,迷瞪瞪道,“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们会是这番神情,那可真是莫大的荣幸了,我这班门弄斧,可不敢同太上皇比肩,能窥其真传一二已是足矣,各位大人,闾今日很高兴,虽有些失礼,但能结识各位,仍打心眼里高兴,来,把酒热热,咱们继续。”几人推杯换盏,一直喝到三更,方各自回了房休息。崔诚扶着脚步踉跄的崔闾入了主院正房,房门一关,崔闾便直了身体,自己走到了桌边上倒了一杯热茶。一番应酬,他所有的暗手都打好了,那梦没白做,至少有些“巧合”可以做到让人无迹可寻,机缘便也由此种下。崔闾吐出一口浊气,鼻腔中全是酒味,垂眼对崔诚道,“给元逸去信,收紧江上往来船只……”江州百废待新,是时候烧第一把火了。第59章 保川府的兵力前后进了约三万五到江州,基本算是把江州府城给翻了个底朝天,原江州府府台严修的住处,几近被刮地三尺,那金作的书榭连着底下一片荷花塘,都被挖了个稀烂,严氏父子被秘密看押,家下人等全被羁进一处小院,每日只供一餐食水,没多久就将严家老底给吐了个干干净净,后相互印证盖手印画押,才终得了自由,各归各家。江州这地界,看住了各处驻船所,关闭漕上通道,基本就能把人瓮中捉鳖样的拘禁在这里,是以,江州大牢里基本不关人,犯了事的女人全往东桑岛上送,犯了事的男人全往海上晒盐场里走,若遇上要掉脑袋的大奸大恶者,那也干脆的很,罪行勘合完后,直接上刀子。菜市口那处刑场,就常有被拉去杀鸡儆猴的“奸恶之徒”,真亡命之徒反而会得到特赦,成为被蓄养在外的海寇,那之前江上一战的“海寇”们,就是此类人。只有一种人会被关在大牢里遭受刑罚折磨,就是有人授意,故意叫受刑者不好死也不好活的,而这部分人十有八九都是骨头硬的不合群者,要么就是妨碍到了谁的倒霉蛋,总之,算是身上都背着屈的可怜人。在处理了严修之后,大牢里那些人的案子,也就跟着翻了一遍,只因着江州无主,一些释罪手续需要由府台大人印才能走完,毕衡便没越俎代庖的处理这部分公案,得等到崔闾正式接手衙署后,才能由他签发释罪文书,恢复这部分人的声名荣誉,以布告的形式晓谕全州。官场之道,但有时机,行邀买人心之举,实属正常,崔闾陪同几位大人巡视滙渠期间,便做好了江州衙署被毕衡梳理入正轨,抢得一个青天大老爷的美誉首功。能就近向天使一行人,展示行政能力,驳一个直通圣御的机会,那是多少官员翘首以盼的机会啊!若他真当如此,便也合了这些年浸润官场的油滑之举,连着之前内心对其人品堕落的思忖,倒也做好了不意外之心。心理建设好后的防御机制下,好像不管会出现什么结果,都显得不那么难以接受了,至少崔闾做好了与之割袍断义的准备。他给不出毕衡以为有的私藏,人心向背,必会招至毕衡猜忌他吃独食的疑心,二者思想不统一,迟早得有一场甩杯决裂的争议。只在早晚!可当他挥手送走了来宣旨的一行人,回到衙署,准备拾起一团乱麻的江州府务时,毕衡倒拎着几本册子,从后衙出来,招了手两人对坐着,头碰头的交接权责,这时崔闾才知道,毕衡竟止列了府务章程,将紧急需要做的事,一些重点要招见的人,以及近些日子抓获的,与那几家有牵扯的关系犯们,全都按轻重缓急的给上了册,推到他面前时,还挺谦虚的说自己能力不行,只能帮他到此云云。明明他做了,他也指责不出他有越权之心,毕竟他身上还担着巡按之职,除堪税这块,也有便宜协理府务之责,只差一个愿不愿意伸手而已。他放弃了在吕木绰这等天子近臣面前,表现的机会,也就是自愿放弃了向陛下展现能力的机会。他待他的真心,并未因在宦海沉浮这个大染缸里浸润过,而变质,真诚一如往夕,带着一份期许,和终于同朝为官的喜悦,拍着他的肩膀,灌输着属于官场老油子的江湖经验。他就像未曾察觉到崔闾的沉重般,用着轻松愉悦的口吻,与他交待自己整理出来的行事章程,并透着一股班门弄斧的羞惭,捻着一筷子蒸鱼腹上最嫩的肉,边往嘴里送边含含糊糊,“我也应该跟着他们一起乘船离开的。”税银跟着清缴出来的巨额财物,被二十几条海船运过了江,户部郎官数夜眼未合的清点,精神早被巨额银钱提的振奋不已,登记造册后夜不停歇的催赶着御麟卫们,将箱笼全往船上搬,那边又派人来催促吕木绰他们,跟怕夜长梦多似的,一刻不能等的要回京。连李雁这小姑娘犟着不愿走的事情,都暂搁了游说,只道等她想通了气性消了再回也行。江州这一场变故,起因就是她被强纳为妾的事,因此,头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奏报里,就绕不开她被纪百灵迫害的差点丢命的详细经过,吕木绰此来的另一个目地,就是想将人带回京,奈何这小姑娘现在谁也不信,坚持要在滙渠等她师傅。吕木绰是皇帝心腹,自然也知道京里那头,也是想揪着李雁这根线头,与久未见面的太上皇重续人伦,可一边是足以改变京畿局势的巨额财物,一边是现身就要引得风声鹤唳的太上皇,他思来想去,便依着本心选择了前者,只再三叮嘱崔闾,但有瞧见李雁身边有陌生人出现,或者被她亲切称呼为师傅者,定要去信报予他知晓。所有知情者,似乎都在下意识归避李雁师傅的真实身份,崔闾自然得懂规则的绕过这个疑问,少做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讨怪者,于是,俩人私下换了名帖,约定好有事就以名帖联络。一趟贴合心意的滙渠之行,让吕木绰将崔闾引为可结交之人,名贴这种东西可轻易不出的,跟着李湖庭和林枫二人,也留了自己独有印信的名贴下来,表示来日京中述职,崔闾可往他二人府中留宿,算是极有诚意的结交信号了。一般官员在京中述职期,像张廉榷这等微末小官,无恒产者,都住的是大通铺官栈,来回一趟差旅费都得自己掏,这时候就看他们各人背后乡绅们的财力了,崔闾从前就在支撑这等小官们走过场的冤大头行列中,日后若上京投宿这几家府中,放出去的信号都是他背后有人惹不得的暗谕,无形中就是一种提升和保护。他笑着接过了名帖,让崔诚用紫檀木匣子锁了起来,吕木绰的这张,会成为他儿子崔季康去北境的护身符。一番唱念做打,这才初显了实质性回馈。而毕衡则以府务未交割清楚为由留了下来,但他的巡按仪仗,包括那一百名御门卫,则都交由礼部李湖庭带回了京,身边只得他数名亲随跟着,待了结事务后,再快马加鞭的回京交差述职。一开口,崔闾就知道他后面的意思了。财动人心,久居京畿那样的繁华地里,也任然受不住这许多银钱的冲击,以人肉眼可见的兴奋,将所有能划拉走的财物,全部锁了箱装了船,这就是天使一行人等干出的事,连武弋鸣和王听澜都无了个大语,过手银钱竟然没分到一点辛苦费用,只吕木绰拢了唇,示意其回头上折子跟皇帝要去。都是家里人,皇帝对他们这块一向大方,除了偶尔受朝臣掣肘,不好大肆偏袒,其余时间,北境一系的官员,日子都是好过的。可武弋鸣就是想近水楼台,捞个财富自由,哪知道吕木绰和那户部郎官不讲武德,竟真不留一点甜头给他尝,拍拍屁股押着长长的车队就走了。要不是王听澜拉着,他能干出卡闸勒索的大不敬之举来,总之,他之前想的所有美好事,比如给手下将士更换护甲刀兵,年末多发一月饷银,宰牛羊犒劳同袍等许诺,都随着回京的车队尾,一起成了泡沫。论功行赏,他知道吕木绰留那句话的意思,可他就是等不得京里一道道程序下来的封赏,他没法向眼巴巴望着他的将士交待,整个人跟吞了苍蝇似的,堵了口郁气在胸口,不上不下。因此,他拉进江州府城的兵,没有跟随天使一行人撤回保川,美其名曰尚有治安问题待解决,可与毕衡的政务未交接,焉不是有异曲同工之意?二人皆不愿白劳一场。朝廷封赏是朝廷封赏,私下里眛获的算辛苦费,既然吕木绰他们不讲武德,那他们也就敢跟新任江州府台大人,不讲武德。交情是交情,钱财是钱财,这个得分清。毕衡比武弋鸣好一点的是,他知道怎样切崔闾软肋,而且看样子是切中了。从崔闾面露复杂之色起,毕衡就知道,接下来的谈话崩不了了。就像崔闾了解他一样,他同样也了解崔闾,就算两人有二十年的空窗期,可在滙渠那样一个封闭地界,人性只要不经历大挫,是不可能有大变的。他知道自己变了,功利心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重,可天不假年,他觑着自己的身体情况,只能闷着头往前冲,就怕稍一停顿,所有事情都会变成遗憾带进土里。为此,他甚至不惜以损坏自己在挚友心里的好印象,来达成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过程很无奈,亦或有可能陷入反目的痛苦,可明之不可为而为之的心态,支撑着他必须一条道走到黑,但这个过程,他想尽量平和的,委婉的,延迟性的,给予双方一个思考包容的机会。他不介意官场里有多少个政敌,但他绝对不想跟崔闾走到对立面,无论在情感或智商上,那都是一个可怕的结果。跟崔闾比谋略算计,他自认是没那个能力的,就是要掐人软肋,凭的还是互相了解。堂中的酒席,是衙署原部下们集体孝敬的,严修的倒台,带倒了户房和刑房两司人,其余部门基本未动,府经历更直接是崔闾的堂弟,这酒席便是打着崔榆的名头送上来的。崔榆现在成了江州衙署内的红人,根据规避原则,他这个府经历是不能当了,但有崔闾在,提他从八品的经历,入七品的县令,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江州辖内不能任亲,但一江之隔的保川府,想替他谋个缺,想来是不难的,因此,这提前的恭喜声已经送过了,有人眼红嫉妒,那也是没办法的事,谁叫人家命好呢!摊上个这样厉害的堂兄。崔闾捻着几筷子菜,吃的不知滋味。非是毕衡这一桩事情搅的他难以开怀,还有武弋鸣那边,也等着他点石成金,王听澜态度不明,但从她未带人离开的样子,想来也有些心思在里面的,毕竟守好李雁也是她的正经差事。你看,他们各人都有留下来的正当借口,尽管把别有用心已经印在了脑门上,可如果不想反目,就得把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戏码演到底,何况一早开始,崔闾就有意往他们中间靠,也接受了他们投递过来的橄榄枝,如今心愿达成(官位下来)了,就该到了他投桃报李的时候了。如此,再回过头来看天使一行人的行止,就能够很明显的察觉出来自今上的“恶意”。你的官是他们三人保的,在缴获的全部脏银被收归皇权后,你是选择先开源治理江州,还是选择先节流回报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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