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看着太上皇拧眉瞧过来的眼神,一群人又怂了回去,他们这才知道,没了倚仗之后,任人支配宰割的滋味,竟是这般的难受、屈辱。崔闾嗤一声,懒懒的眼风都不带扫他们一眼的。这才哪到哪?这就感到屈辱难受了?他们怕是没反思过自己宰割族人时的模样吧!但大部分蛊民,还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渐渐接受了族内不再有蛊虫的事情,那些突然没了“养虫事业”可干的男人,忽然发现,族中的女人再也不好欺负了,那吊脚楼下的梯子大多都被锯掉了,这就意味着,他们夜里再没有随时可以爬窗的资格。这怎么能行?没有蛊虫养了,时间大把抓,现在连睡觉都没了地方,那他们夜晚去哪?以鸢黛为代表的蛊女们,统统插起了腰呸他们,爱去哪去哪,反正没有她们的允许,吊脚楼内再不容许他们随意进出。蛊族族老们本来还想积蓄力量,重新组织族人进行反抗太上皇的独断专行之举呢,结果,自己本族男女居然扛上了,天天闹的不可开交,被打破了头挠的满脸花的男子越来越多,族中气氛紧张的像随时都要打起来一样的,谁还有空跟他们一起对付太上皇呢?有胖虎傍身的太上皇,跟有宓意在侧的崔闾,再加上一只孕母蛊的威力,好像除了族老会的人,仍不时想要恢复昔日巅峰大权在握样,就普通族人来讲,他们的注意力已经转移了。想上吊脚楼?可以。但是,你们做好了男人怀孕生子的准备了么?终于,曾经族里的不传秘术,平等的落到了他们每一个人头上。李雁,等于是把所谓的生子秘方,给搞成了批发状,这简直令族老们如鲠在喉,又无法吞咽而下,曾经是他们拿来掌控族人的神异之举,被人像戳窗户纸一样的,戳的全是洞洞,让知晓了真相的族人,看他们的目光,跟看骗子无异,一副受欺骗上当的愤怒感,冲着他们就去了。圣地族长一脉,在族人心目中的威信和地位,每况愈下,渐渐已经没人再肯信奉他们了。不过几日,族老会便成了虚设,相反的,鸢黛那边开始带人接手族中事务,安排闲下来无所事事的男子,开始就日常所需,外出狩猎,摘果子,承担起了繁重的体力劳动。族老会的这帮人,太上皇留着他们,准备用来应付各方探客。而合西州的徐应觉,也是反应迅速的,带兵到了荆南,同时,崔闾的信也进了江州衙署,令他们派兵乘船到漓水河岸来扎一扎。所防的,是荆北卢氏一系。崔闾此时,才确切明白了太上皇拥宝山,而不能前行的苦楚。有蛊虫,确实能威慑到周边州府,和世勋势力,令他们不敢擅动,可空有宝山,它变不出钱来,不能发展,无法发展,动弹不得。现在蛊虫没了,那花费的心力,更要多出一倍来,担心宝山被抢,担忧原住民被吞并,那毕竟是他师傅去前,千叮万嘱要好好照顾的族人家人。于是,太上皇一下子就忙成了陀螺。崔闾再次被推到了台前,他出江州看病的事,也没瞒人,博陵崔氏的来龙去脉,早让那些关注他的人摸的一清二楚,他的船一路往荆南来,多少人都等着看他被拒之门外呢!结果,人进去了。再然后,荆南蛊族让步了,居然让出了周边三百里的范围来,允许接纳别州百姓入驻。惊奇、震惊、疑惑,统统汇集到了他身上,朝野再次震动。蛊族圣地内,崔闾正在穿衣打扮,满脸无奈,太上皇为了隐藏行踪,直接把这足以载入史册的大功,一股脑的全按在了他的头上。是以,他现在,得代替太上皇,去接待马不停蹄赶过来的合西州府台徐大人。太上皇正交待蛊族族老们等会如何配合他,万不能在徐大人面前露出他也在的样子来,等那些族老再三保证,不会泄露太上皇的底后,他才转过了屏风,绕到崔闾面前来。崔闾也没带贴身伺候的人来,就鄂四回临时充当他的侍从,笨手笨脚的给他整理衣饰,太上皇便倚在一边看他忙碌,直等到他将最后一块腰佩给崔闾挂上,这才张口道,“你先出去。”鄂四回点了一下头,捧着洗漱用具就走了,到底认的新主,在崔闾面前还有些拘谨,被叫来服侍,也是崔闾在安他的心,告诉他,不会因为之前生的口角,而把他边缘化,如此之后,等他去了江州,就也不会生出客居他处的惶惶不安感了。毕竟也是崔氏部曲的有功家臣,且看他身手不凡,带回去,或能抵上吴方的空缺。太上皇则看着崔闾变回了原来模样的脸道,“只半个时辰,你刚服了药没多久,宓意不能离身太长时间,记住,半个时辰立刻打发他离开。”崔闾严肃的点了点头,“放心,我只把你交待的话说完,绝对不与他多说别的话。”太上皇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提点道,“那小徐大人哪哪都不错,只一点,是个话痨,你切记不要跟着他的话题走,免得被他把时间耗完了,他这人是会为了顿饭,唠出八百银子的口水的。”崔闾挑眉,对这个新鲜说词倒是好奇,太上皇摇头表示头疼,“你只要记住,想要尽快去深窟之心,黑水河畔去接回你高祖母的骸骨,就不能断药,宓意离体超出半个时辰,你之前喝的苦药都白费,还得重新配制熬煮,懂没懂?”看来太上皇被这个话痨侵害过!崔闾眯眼笑了一声,“懂了,懂了!”第124章 徐应觉的兵扎进荆南外蒲镇的时候,各小道消息便四面八方的传了出去,作为与荆南紧邻的第一大州,荆北蕲州衙署,便得到了消息,蕲州府府台梁堰一下子将,刚捧到手的茶盏给打翻了,烫了水的双手下意识往耳朵上摸去,边搓边吸气,“你说什么?徐应觉那家伙进去了?”两个邻近州府的主官,又有同年应考之谊,虽所属立场不同,但读书人的体面,不容许他们像武官那样,可以卷袖子互喷互捶,表面文章让他们可以有相对和谐的客套场面,偶尔京中述职期,还能结伴往京里去,拼桌喝酒聊些不涉及公务的风花雪月。但徐应觉这人吧,特别擅长打蛇随棍上,与人套了些杯酒交情,遇上个缺衣少食的年景,他就敢抹了脸皮上门借薪,梁堰是正统的仕大夫教养,与这底层寒门爬上来的进士作风迥异,见人来求,每次也都抹不开脸的,多多少少的出一点血,后来合西州几乎年年循环遭灾,他在这债台高筑的徐应觉脸上,看见了自己被备注为冤大头的属性,这才醍醐灌顶般的醒悟过来,敢情这家伙把自己当大户吃了。荆北虽也储物不丰,属于地多人少,供不上朝廷税银的困难府,但这里就凭范阳卢氏的支撑,就有比其他困难州府快一倍的振济银发,辖内百姓虽穷,但只凭千里无恶殍,便令他在政绩上领先同科进士,亮眼的考绩薄会在六年任职期后,助他一路升入京畿,成为有资格列班上朝的京中大员。他跟徐应觉按理是竞争关系,可某些时候,又有些不受控制的被他吸引,一段时间不凑堆喝个小酒,就觉得人生似有缺憾般的无聊无趣,如此这般的矛盾中,在知晓自己只是徐应觉的血包后,便再也维持不住礼貌的,与其“割袍断义”,从此没再给过徐应觉一个好脸。徐应觉呢?在遭遇他连续半年的闭门羹后,终于掉转了方向,将目光打去了他们另一个叫韩元恺的同窗身上,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小道消息,居然说这姓韩的可能会在三月底,去和州接任毕总督的位子。笑死,就毕总督背靠皇帝这棵大树,他怎么着也不可能突然卸任,就凭之前贩盐的那点风浪,怎么可能就将他拉下马呢?当朝廷里的那些大佬都是吃素的?能拉早就把他按死了,哪能容他蹦跶这么多年!是以,梁堰觉得徐应觉这冷灶烧的有些莫名其妙,且心中还非常不爽,在派人常年打探荆南蛊族动向时,还顺带着监察一下徐应觉,一副要对他的动向了若指掌的样子。嗯,大概就是以为他是海王的唯一挚友,结果真相告诉他,海王之所以是海王,是因为他的挚友有一池塘那么多,造成的心理不平衡,让他决定单方面与海王反目成仇。梁堰咬牙切齿的又搬出了对方送他的新婚贺礼,跟之前数次想撕了一样的,到底最后,还是又给妥帖的收了起来。算了,跟东西置什么气?好歹也是人家亲手画的画。年过而立的他,已经是个三婚头的男人了,若这新进门的夫人再抗不住病的去了,那他这克妻的名声可就真坐的实实的了,是以,这些日子以来,他的心情实在不美,数次想找人凑头喝酒,却发现能聊得来的只有那个徐海王,偏他现在还单方面跟人冷战着,一时竟拉不下面子去邀人。现在好了,机会来了。梁堰一把推开桌几,冲外头叫唤,“来人,点一百府差,随我去外蒲镇走一趟。”他打着替夫人求药的名头,去偶遇个老熟人,当不会丢了他的清贵名声,当然,若徐应觉不接他这个台阶,那就别怪他拾起债主身份,正大光明的讨债了。梁堰气哼哼,觉得自己有被徐应觉怠慢到,俩人一处喝酒的时候,明明说过只谈风雪不谈公务,可每每到他困难时,他自己扎了腰带也会背着恩师偷偷帮他一把,这泼天大恩,便让他吃一年闭门羹,也不过分,可那人半年就另寻相好的去了,简直跟逛窑子的恩客般,提了裤子就不认人。呸~忒不讲究!而被他呸为不讲究的徐海王,此时正跟着蛊族族长派来的人往圣地中心走,一路上他都在默默记路,羊肠小道七拐八弯,林间吊脚小楼影影绰绰,间或还有背着竹篓出门捡草药的蛊族百姓,周围不见执武的蛊兵,也没有外面传言的阴森,到处爬满虫子的恐怖流言样,偶尔遇上个蛊民,人家也只好奇的打量打量他,最让他感到吃惊的是,这里的蛊女非常胆大,见到陌生人来,全都探了头出来,点评的声音甚至都随着风飘进了他的耳朵里。“这就是隔壁州的府台大人啊?”“应该是吧?”“咦,看着不大健壮,这单薄小身板……”“脸也不白~”“个头也不大高~”……他不知道,这完全是因为她们见识过了仙人之姿,眼光拔的高度,恐怕是全大宁男人也入不眼的程度,就这寥寥几句,已经是相当客气的说法了。可怜他自诩还是个颇为俊秀的文雅之士,一身青松石纹长袍,衬的他儒雅非常,举手投足间风度翩翩,特别是今日为了以示庄重,他还学了世家公子的敷面妆,擦的脸上比平时至少白了一个度,且在鬓角边上,簪了时下文士间最流行的绢花。听说蛊女最爱俊美男子,若能哄个漂亮姑娘与之交好,那他应当能以个合理的价格,内购到蛊族不对外贩卖的药草。他也不多求,各种珍贵的来一样,总能有一味药是能拿去宽慰梁堰的,怎么着也是他的援资大户,今年的冬过了,明年的冬兴许还得求到人家头上。徐应觉深知自己的能力,在一没背景二没家底的情况下,硬凭着“广结善缘”走到了今日,他有自己的原则,但在不涉及生死局的利益场上,他一向以为,没有永远的敌人,但有三分利图,就有他能与之周旋的价值,是以,尽管他困守合西州这个贫困地,也能让自己在左近几个州府交际圈里,混的如鱼得水。他与其他底层寒门爬上来的人不同,在跟有世家背景的官员相处中,没有选择楚河汉界,尽管会被同阵营官员瞧不起,可谁也不能否认,他就是靠着这游刃有余的交际手腕,硬将穷困的合西州守住了,没让勋贵子在他的地盘上圈走一分地。这就是本事,也是他能得到今上欣赏的原因,并且也不打算改掉,这为了与世家子融合,而故作风雅的时髦装扮。反正,他觉得自己挺美,他夫人也说今日簪的绢花,别致又风流。嗯,这帮蛊女大概不知道,现在外面的流行穿戴,没关系,他原谅她们的狭隘点评。一路上,他都挺直了腰,大步又潇洒的跟着来接应他的人套近乎,试图能在进入圣地中心前,能侧面的了解一下基本情况,奈何无论他怎么找话题,都没能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一路除了“大人,您小心脚下、大人,小的不知道、大人,族内之事恕小的不能擅自对外透露”,真真嘴紧的很,且分毫没有怠慢得罪他的意思。徐应觉就大致能猜到,今日的会见,应当会是个和谐的建交场面。果然,等他一脚踩进蛊族圣地中心时,竟然受到了他们最隆重的欢迎仪式,他们的大祭司正在舞动身体,向天祷告,并且向他降下了蛊族最诚挚的祝福。圣水洗礼。他顶着一脸冰凉,沾着一前襟的圣珠雨露,冲着肃脸威严的蛊族族长和族老团施礼,笑意融融,“徐某真是三生有幸,能成为你族第一个坐上宾,呵呵,徐某真是甚感荣幸,感谢各位如此盛情,徐某定会为尔等向朝廷奏表请赏的。”不管心里揣着怎样的疑惑,他面上都做了一副受宠若惊状。蛊族族老会的嘴角抽了抽,袖手与其客套一番后,才终于摆明了立场,揭出了这一场会面的真正主理人。崔闾,江州府总督大人。此时距离消息传进朝廷,尚需些时日,徐应觉还没见过崔闾,属于闻盛名而不得见的状态。他吃惊的与蛊族众人眼对眼,不及询问江州总督怎会在此的话,一道声音就从这些人的身后传了出来。“徐大人,里面请!”崔闾一袭墨色长衫,团花纹银绣线在头顶撒下来的光线里,泛着一股富贵之气,腰上的佩饰简单而华贵,是全身着墨不多的装点,却透着世族长久蕴养出来的尊贵身段。他眼前一亮,快步上前,拱手谦和欲先请拜,却叫一双手扶住了胳膊,清隽声再次响起,“徐府台过谦了,你我同级,无需如此。”徐应觉面带微笑,坚持行礼,“崔大人才是过谦,你我虽职属同级,可大人身上还兼着个总督衔,是徐某所不能及的高度,拜您一拜不为亏,呵呵,崔大人,久闻大名,今日能在此得见,实属徐某三生有幸啊!”态度谦卑又死不了人,再说,总督衔本就规则高半级,和州的毕衡有,保川府的武弋鸣有,现在又多了个江州崔闾,他不嫉妒,只要他继续兢兢业业的为皇帝办事,迟早有一日,他也能得到这个总督衔的美誉。更何况,听说江州总督特有钱,非常有钱,一出手就资助和州千斤海盐,他知道消息的时候,眼睛都羡慕红了,捶胸顿足的感叹自己,为何没有这样巨有钱,还慷慨大方的挚友。徐应觉眼神晶亮的望着崔闾,面上的笑容掩也掩不住,属于海王的基因在动,太好了,这个挚友他交定了。崔闾就感觉,这个徐应觉看他,就跟看金子一样的,别说有初见面的局促陌生,那眼神恨不得立即与他能把臂言欢,促膝长谈,一颗火热的心在燃烧。他顿了顿,恍然明白了太上皇对他社牛属性的评语,这确实是个自来熟的家伙。不等他请座,人主动就近找了个位子,然后执起壶给两只杯子倒了茶,再端起来塞到崔闾手中,低头与之碰了一下,热情非常道,“今日在此,以茶代酒,我先干为敬,崔总督您随意,哦,管我叫小徐就行,您不仅为尊,年龄还长我一轮,若非怕您笑话我有意攀亲,叫您声世叔都行,您大概不知道,我老家是博陵边上的一个小镇,往前论个几百年,说不得真能排上亲,呵呵呵呵!”崔闾:……他家都举族搬离博陵百多年了,这居然还能攀亲?蹲在圣树顶上,透过天窗观察内中情况的太上皇,一脸黑线的看着像挖到宝山一样,馋的差点流哈喇子的徐应觉,他果然没断错,这家伙见钱眼开的程度,一年比一年严重,已经是个不在乎官威的现实主义者了。这样的人务实,确也是真叫人头疼,就总忧心他会湿脚,一不小心就走上贪污受贿的歧途。所以这些年,他一直没往上升,本来韩元恺那位置空出来,调他补上最合适,奈何就他这心性,怕去了京里受不住诱惑,只得继续将他摁在地方上磨练,目前看来,怕是得磨到四十,彻底让他沉稳下来,才能放狼群里拼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