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徐应觉别的不行,这些年干的最多的,就是捧人上位,他一手丹青临摩,外加编纂话本子的能力,出手就能让被恭维者,成为一时的风云人物。不然,凭他的家底,和剐不出二两油的地方衙署,怎么有能出入高门大户的资格呢?光打点那些人家的门房银子,他都出不起。哎~可他就是有本事,让人家请他去。守株待兔近一日的梁堰,踩着官靴走至他三米开外处,冷声嗤笑,“徐大人真是贼不走空,上哪都得薅两把,叫本官猜猜,这蛊族内里莫不是出了什么事?竟指着你能帮上忙?”明明去蕲州的路比合西州更好走一些,可蛊族宁绕了远路,也不来叫他,更让他心塞的是,他一来就看到了合西州的驻军,将外蒲镇给扎满了,十足一副要先入为主的意思。这里跟北境一样,都是太上皇的地盘,可区别在于,北境自当今登位后,就归了当今,这里却没有明确归为朝廷所有,从州府建制未成功设立,就可看出,荆南仍是排外自治的荆南,太上皇依然在纵容着荆南蛊族的占地之举。梁堰如同所有觊觎荆南丰饶的世勋派一样,有染指的心,却忌惮着蛊族实力,和其背后的太上皇刀锋。他这话,就在隐隐的打探蛊族内部形势之意。徐应觉扭身,未开口脸上就习惯性的绽开了一抹笑容,拱手近前几步哈哈笑道,“原来是梁兄,哎呀,今日怎地如此有闲心?居然到这里……一游?”梁堰望着他大大的笑里,避重就轻之意,暗暗磨牙,“家中夫人身体每况愈下,愚兄百无他法,便只能来此撞个运气了。”徐应觉拍了拍脑门子,自责道,“是我的不是,近日竟没上门打扰,嫂嫂还好吧?哦,梁兄倒不必忧心了,弟日日记挂着呢!看看,我给嫂嫂求的药。”梁堰早便看到了那铺满地的竹框子,对着里面各种珍贵药材默默无语,就见徐应觉从其中一个竹框内翻出一个布包来,亲自递到他面前道,“这是蛊族内部特制的神药,里面有他们的神蛊粉加持,配着鱼胶熬煮羹汤吃,三个月保证见效,是我特意厚着脸皮跟他们要来的,梁兄,拿着。”所谓神蛊粉,就是精血养成的蛊虫自然老去后,制成干磨成的粉末,因为生前吸食的全是人体精华,磨粉入药后能百分百被人体吸收,效用确实是其他药的十倍多,肉眼可见的能使人身体康健,便被讹传成了神补药。他这话倒没作假,确实是提了一嘴求药的事,与人交往便有利益纠纷,也得适时给予一些微利真心,否则谁也不傻,总口花花的终不是长久相处之道,况梁堰待他也挺够意思,他们目前除了立场不同,论私交竟是要比同派寒门官员要好些。秉着从前的年关接济,投桃报李未为不可。但也仅止于此了,梁堰话里暗暗打听蛊族内部之意,徐应觉这边只当没听出来,半句口风没露出去。他神神秘秘的搂着梁堰往镇里走,头碰头的将他在里面遇到博陵崔氏子的事说了,那叫一个眉飞色舞,形容的跟见着了天上神仙般,夸赞的天上有地下无的,引着梁堰也忍不住好奇,直问那个崔怀景,真能堪比卢氏大公子卢昱的话。徐应觉拍着胸口表示,“梁兄你还不知道我么?我的眼光哪回走差了?改日,改日我一定邀了那崔公子去府里玩,届时请梁兄作陪,你一瞧指定也喜欢,那风流人才,埋没在江州那地方,真太可惜了。”梁堰斜眼,拍开他箍着自己的脖子的手,揉了揉被压酸的肩膀,斜眼嗤道,“江州怎么了?你知不知道,江州挖出一个地下城的宝库,各世家公子蠢蠢欲动的全往那边去淘宝去了,那临江别苑一场拍卖几十万金,富的脚下全是金子,说的就是江州那地界,哼,你还瞧不上那小孤岛?也要你有资格去啊!”身家没有百万金,都没资格去挥霍。徐应觉眨了眨眼,一下子就呆了,他突然驻足扭头去看自己手下怀里抱着的框子,之前还为能薅出万金赠礼沾沾自喜的心,木然生出一种被几个小钱打发走的愕然。崔闾花钱消灾,耳根子终于清静了,太上皇黑着脸现了身,揉着手腕子哼道,“但凡他再晚走一步,我这拳头必定叫他脸开花。”哼,一个大男人,脑袋上扎那么大朵绢花,咋不把腮红也打上,扮龟公媒婆呢!幸好帷苏的审美和他一样是在线的,没被现今世家子的涂脂抹粉影响,更不接受脑袋上簪花之举了。真丑人多做怪!崔闾这回没作声,他刚刚饮的药性上来了,为了早点把人弄走,在与乌丛对接过信息后,知道徐应觉一路上问的最多的,就是蛊族药材,于是,投其所好的,表示临走时,给备了些不足道的薄礼。既是太上皇认定的自己人,且经过半日观察,这人除了掉进钱眼里的毛病,于大事上脑袋里还是拎得清的,听出了蛊族内部发生变动,需要暂时对外保密,以及他的驻军保护之意后,便拍了胸口表示,他定能守着外蒲镇,不叫他处手脚往里插一寸的军令状。这态度,与他展于外的贪财之相,有着泾渭分明之感,明明内里是个原则性的强者,偏表现于外的,是个油滑如商贾的墙头草,给人再努力一把,就能将之策反感,只他自己对自己有着深刻的人生规划和认知。通过聊天才知道,他家祖上是被豪绅吞并的小氏族,后来成了落魄寒门子,险些连书都读不成,如今归于天子门生,平生之愿,就是让世族归于民,堕于尘,于普通百姓平等共享世间资源。是个妥妥的太上皇迷弟。如此,也就不怪当今,要将他放在合西州这块地方了。崔闾脸颊发烫,浑身像烧着了一样的发红,之前喝完药后是立即下了蛊兵炼体的寒潭,没感受到这股灼热之气,这回因为要先应付徐应觉,便晚了半刻,一下子便感到了火灼火燎感。太上皇跟在他身后,见他被药性灼的眼眶都红了,头昏昏的就要往前面的树上撞,忙一把将人揪了回来,半搂半抱的把人夹在胳膊弯里,“你忍忍,我送你过去。”崔闾闭眼抿唇,闷哼一声,宓意被他升高的血烫的吱吱到处乱钻,那身上的冷汗就随着它的动弹,一层层的下,钻心的疼痛让他根本站不住,几乎是被太上皇横抱着往后山里的寒潭里冲去。那常年冒着寒雾的潭水,冷冽的一眼见底,崔闾被放进去时,那水竟沽嘟嘟的滚了两滚,直至数息之后,他的脸才恢复如常,旁边太上皇也才敢大喘口气,用责怪的语气道,“便是不应付他也成,给那小子吃两回鳖,他下次就不敢缠着你了,你呀,该有脾气的时候,别忍着,偶尔也懂得拒绝一下,有些人你不冷个脸,他是不知道自己烦的。”崔闾喟叹一声,倚在潭边上,扯了扯湿透后沾在颈间的前襟,露出一截过分白皙的脖颈,玉肤之上青色血管潺动,珠圆喉结随着他开口一上一下,“他也就是话多且密了些,心无恶意,眼无邪祟,我虽不擅与此类人打交道,到底多少也有些钦佩他的能屈能伸,一州府主,不是谁都能像他那样,为了点微薄之利,就能与人弯腰陪笑的,至少我,包括我所见的世勋仕大夫们,没有他能豁得出去。”读书人大抵都是清高的,尤其一朝为官作宰,那腰是不可能弯的,宁折不弯可是他们的立世宣言,他都可以想像那徐应觉背后所遭受的指摘和白眼。若为私,他当然可以毫不留情的将人晾着,或撵走,可偏偏他不是,他所谋所为,都一心为的是治下百姓,无论是谦也好,卑也罢,但凭一心为民四个字,他的心都是高洁的。所以,他愿意忍着心头不耐招呼他。太上皇这回没吱声,坐在旁边半晌后才道,“那也不能纵容他太自由发挥了,好好的,又弄出一个崔怀景的身份来,你倒是有多少精力应付他呢?一个江州就够你忙的了。”崔闾缓过了那股焦灼,睁眼看他,笑道,“知道一个江州就够我忙的了,你还将这里的功劳硬按我头上?”太上皇一噎,心虚的移开眼神,崔闾揶揄的继续道,“不是在愁怎么让我兼管这边么?”那话本上给他编排的身份,已经从帝师升级成了御弟,再两日,恐怕连荆南蛊王都得按排上,那将崔氏高祖如何收服圣王蛊,继而成为蛊族实际上的王者,都编的有鼻有眼,不就愁着怎么能与他联系上么!太上皇咳了一声,发现有时候两个人太通透,不是好事,藏着掖着干点什么,根本不行,一眼就被看穿了。崔闾揶揄道,“也是临时应变,崔怀景就当作崔氏高祖在蛊族繁衍的后代吧!”那么,有着崔氏血脉和蛊族血脉的崔怀景,就是最适合出任荆南有史以来,州府建制上的第一个朝廷委派官。不止蛊族能臣服,散落在荆南各角落里的外族,也会对此没有排斥,因为多少也算是他们自己人,不会有中央空降个人过来般的警惕排外感,于治理和人心统一上,都能事半功倍。他有想过,将长子元逸送过来协理,可江州崔氏与荆南蛊族有隔了百年的距离感,远没有一直存于蛊族内部的崔景珏,来的得人心,他虽被蛊族镇在圣池里不人不鬼的活了多年,可左近各小族有生之年,大多都听过他的名号,在惧怕和亲近里,他们愿意更贴切的称他为自己人。蛊族族老会已经完全听令于他们了,届时,让他们出面作个证,就说崔怀景确实是崔景珏的后代,谁又有本事对着个空空的圣池,刨根问底呢?太上皇需要的是一个明面上主理人身份,真正治理荆南的政策上,他肯定不会假手于人的,从京里调人,总归不会用的太顺手,崔闾给他一个虚拟号,足能掩护他的存在了。是以,崔怀景当属应运而生。太上皇摸了摸鼻子,眼神闪烁,“也就荆南建府这一段时间需要你配合一下,你知道的,光蛊族服软了也不行,那散于各角落的异族加起来也不少,一般人来这里只怕震不住他们,万一再弄巧成拙,坏了我们的计划,许多事就难办了,帷苏,我会尽快处理好这边的,不会叫你两头忙,无暇他顾的。”崔闾摆摆手,从水中起身,太上皇忙伸手去扶他,口中宽慰,“再服四剂,泡四回,你这蛊就算养住了,以后带着些补气血的药吃,过个一年半载,就会跟我一样身体健壮,百病不侵。”“知道了,你已经说过很多回了。”太上皇讪笑道,“五日后,我陪你去万蛊窟黑水畔取骸骨。”崔闾点头,接过他递来的大氅裹身上,两人一边往回走,一边就之前的话题说道,“我准备把倾销海盐的事,交一半给徐应觉,等崔怀景的任命下来,刚好可以利用他的身份,与和州套一波商战,三地一起,向四方施压……”合西州荆南和州,三府同改盐课,我就不信,那牢牢掌握在世家勋贵手里的盐务,还能稳固。如此,整个西北便都将归皇帝所有,届时,一个荆北蕲州孤掌难鸣,连同整个西北长廊上的商业,都将全被瓦解掉。世家手中的势力版图,会缩至京云线,来钱门路会减少一半。太上皇笑着点头,眼神光亮的望着身侧人,那运筹帷幄的样子,让他整个人在发光般的,耀眼夺目。“我的人已经在各地准备好了,就等着各家银钱不凑手,卖地解一波危急了。”两个老狐狸对眼相视而笑。大宁宣和二十一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第126章 五日的药补和寒潭浸泡,别说往日沉苛,那身轻如燕,一蹦三尺高的体验,总算是叫崔闾开了眼了。只感觉那百年古树,千丈高峰,似都有能一口气上去的豪气,天边云层上歇息的鸟,水底深涧中蹿过的鱼,一伸手好似都能轻松抓住,就……志得意满感。果然,年轻的身心,就是有狂妄的资本。太上皇在旁边听着他的描述,笑的直抖肩膀,贱兮兮的将自己的长刀递到崔闾眼前,说他若能提起来耍两下,就将这刀送予他。御刀斩魂,那是令后世者都仰望的神兵,得了它,就跟得了免死金牌一样。崔闾如今虽说已经对丹书铁劵失了兴味,知道家族危机不能只靠一样死物保护,如今族学之中的后辈子们,才是延续家族长久之道的根本,但若有能锦上添花的圣物,他也是不吝往家里搂的。于是,太上皇就见这素有财名之称的崔府台,眼睛跟盯住了宝山一般的,澄光瓦亮的眯眼往他腰间看来,一个谦虚的推脱也没说,竟然摩搓着手表示可以试试。如此豪勇,简直少有能在一向稳重内敛的崔闾身上看到,太上皇又绷不住的想笑,拍着收回腰间的长刀挑眉,“帷苏你可想好了,万一闪了腰,可别气我没提醒你,这刀可沉之言。”崔闾现在也能如太上皇一般的,只着单薄衣袍,不畏初春严寒,尽去庸沉裹身大氅了,他一袭月白长衫,对比着太上皇的紫衣长袍,更显飘凌若仙感,站在寒潭雾霭间,有似临渊不可侵的神性,叫人不敢直视。若非一脸我欲向天去的跃跃欲试般的豪勇,可真不敢把他往凡尘俗世中人想,至少,这两天担任近身伺候的鄂四回,和时刻想抢这份工作的乌灵乌丛姐弟,就已经不太敢直愣愣的往他脸上瞅了。眩晕,会有心智被迷感。特别是不经意的眉目转动间,有种圣池血莲盛开时的妖冶感,且不知道怎么回事,每每这人一身冷汗泡在潭里时,那沁出体外的馨香,会层层飘出三丈远,与圣池里的莲香一个味儿,族中长老现在对他又爱又恨,已经万分能肯定,他的血具备了抚慰蛊毒反噬之力,如果这个时候还有幸存的蛊虫在,他们完全可以靠着他的血,重振蛊族根本——继续养蛊大业。奈何,他身边守着个太上皇,又有无知蛊民闻到了这股血莲香引后,给他编造的血莲化精成人说,造就的他在蛊族内部,竟受到了蛊民追捧。密密麻麻叫人惊悚的蛊虫军,他们都不怕,何况这祖祖辈辈传下来的圣池血莲精,在他们看来,这也是祖宗赐予他们的护身符。蛊虫没有了,总也要重新找个精神寄托,圣王蛊伴生的圣池血莲,可不就是天造地设来护佑他们蛊族百姓的么!如此,崔闾这些日子的补药,甭管里面上百种药材有多难配,甚至是千年地晶研磨的粉,为药引,他们也逼着族老拿了出来,根本没等太上皇拔刀,族老会那边,就失去了对族中私库的支配权。这崔氏子虽然姓崔,可他身体里也流有他们蛊族血脉,且还是百年前蛊族圣女的血脉,论继承族长之位,他比拥有圣王蛊的太上皇更有资格,更别提玉蛊还认了他为主。所以,现在蛊族内部,分出了两波人,一波是族老会那边的,认为崔氏子不当为蛊族后人,因为他祖辈实际上是与蛊族有仇的,那摁在圣池里供养血莲的百年仇恨,万一他为私仇灭了蛊族怎么办?另一波则以年轻人为代表,拿当日驱虫而不伤人命为理由,认为此崔氏子还是念着母族血亲的,如今又有血莲引加持,奉了他为族长后,蛊族养虫不作害,恢复百多年前防身之用,当有可追之日。没有蛊虫作为依傍后,多少人连睡觉都不敢闭眼,就怕叫外头人偷摸进来撬了家,若以崔氏子为主,他定会顾念这份血缘关系,给他们一个安心之所的。两边各持己见,吵的不可开交,却撂的两个当事人,显得日子逍遥,跟局外人般随他们撕扯。这份定力,叫亲他们俩的族人和护卫,更坚定了侍奉之心。尤其自徐应觉来过后,那崔氏在江州的财力,和太上皇在外头大杀四方的魄力,再也无法被族老们封锁,叫大部分族人惊叹的连连抚胸,暗自庆幸这俩货手下留了情,没有在那天将他们给一锅端了。密林之中,深渊之内,便是将他们端了喂完虫子,外人连尸骨恐怕都找不着,是真能做到毁尸灭迹的。就这?还何来的谈判?还有什么资格提合作?可把头低低,认乖装怂吧!鄂四回挺胸,把腰板的直直的,他现在可算是知道跟对主子的好处了,那从前见了他就鄙夷不屑的人,现在都弯着腰的来讨好他,打听他家主子的小癖好,准备投其所好的逢迎一波。呵,他是那样容易出卖主子的人么?真一个字也别想从他嘴里套出去,都焦灼去吧!然后,眼神不自觉的就落在刚认的主子身上,恢复气血后的崔闾,浑身澎湃的是轻扬的活力,连声音都脆了几分,迎风而立时的那股傲气,比之中年时积攒的威势,更熠熠生辉、闪闪发光。难怪太上皇老也忍不住惊叹赞美,说一些他听不懂的话,比如“组团出道、真男团c位,人群中最闪亮的星”,哦,最后一个勉强能听的明白。他家老爷往人堆里一站,可不就是最最闪亮的那个么!崔闾昂着头,半分不带怯的,伸手道,“费什么话?拿来。”他现在可是跟太上皇没大没小的了,说话那个随意直接,半点不带客气的。太上皇觉得他在持靓行凶,奈何人漂亮的就有这个傲娇的资本,他眼珠子转了转,不知道能不能哄他跳个舞,幺鸡那歌喉一直也没搭配上合适的舞姿,这家伙身段若舞个剑来上一段,铁定美呆了去。可怜他自到这里后,连个娱乐方式都没有,偶尔想念那边的故土了,就让幺鸡吼上一段,论视觉效果是没有的,现在好容易出了这么一个神仙友人,不排上一出,简直对不起自己这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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