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金贵整个人都惊呆了。
家里这种需要对外撑场子的时候,向来都是由杜富文出面调和,多半能够息事宁人。
但眼下这情形……还不如她出面呢!
“你要死啊你!”
杜金贵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杜富文,想不明白他抽的是什么风。
杜富文涨红了脸,手捏着喉咙,不死心地又提了提声。
“嘎!”
一声尖细又响亮的动静就这么水灵灵地呈现在众人耳边。
“原来不是我听错了啊。”
杜晓梅挠了挠头。
震惊过后,不少人用奇异的眼神望着杜富文。
“他这是,哪根筋搭错了?”
望着眼前双目赤红,神色可怖的老者,连带着从前的滤镜都减了几分。
什么读书人?不都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嘛!
哦,对了,他们可不会当众嘎嘎叫。
“我今日前来,是想请大家做个见证。”
一道微弱但清晰的声音自人群中响起,苏叶上前一步。
枯瘦的小脸不比从前圆润,大变了样,但杜金贵还是一眼认出。
“你来做什么?”
该不是要缠着他家履行那不成文的婚约吧?
杜金贵瞬间警惕。
从前是从前,这现在哪里配得上哦!
“十五两三钱。”
苏叶微微一笑。
“啥?”
杜金贵没反应过来。
“我今日前来,是要收回借出的十五两三钱。”
苏叶又重复了一遍。
“不可能!”
杜金贵下意识地拒绝。
这钱进了她嘴里,哪还有让她吐出去的道理!
但这无形之中,也坐实了借钱一事,并非子虚乌有。
杜富文缓过神来,清了清嗓子。
“我,我什么时候借钱了!”
等杜金贵也察觉到众人看她的眼神不对劲开始补救时,更显得欲盖弥彰。
“十五两三钱诶!”
人群之中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虽然隐约知道此行是来要债的,但也没想到会要这么多啊!
要知道一两银子在家中无大事的情况下,足够一个农户近两年的开支了!
这平常家里无人念书识字的,米粮蔬菜都是自家的,虽然进项少,但花得也少啊!
十五两的银子,这得攒多少年才有哇!居然还借给别人!
想都不敢想!
“小丫头,你说的可是认真的?”
王春梅也吃了一惊,把人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问。
跟这一比,她那三十五文算个啥呀!
换句话说,这小姑娘要是能要回来,那她还用愁?
“这是自然。”
苏叶不紧不慢地掏出荷包。
杜富文递了个眼神。
“诶,散了散了,不知道哪里来的破落户讹上门来了,这你们都信!”
杜金贵也打定主意坚决不认账,扯着嗓子开始赶人。
围观的众人察觉到其中有猫腻,当然不肯退让。
像杜晓梅一般的孩童没想个明白,只觉得耳边嗡嗡一片,又不自觉地喊起一路的口号。
一时间,还钱声,争吵声,打趣声混在一块,有种诡异的和谐。
“都嚷嚷什么!”
王春梅两手一拍,稳定局势,又斜了杜金贵一眼:
“啷个凶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人家欠你钱呢!”
“要听就听个明白!”
王春梅一锤定音,周身的喧闹也逐渐安静下来。
“我阿爹是采莲村的猎户,因敬佩……”
苏叶徐徐道来。
“快十来年嘞,难怪有这么多!”
众人恍然。
“就为了读书,花恁多钱?这么好心!”
“笨,人家还不是看上那嘉宝!”
“也没听富贵家的说过啊!”
“人中了秀才,看不上了呗!”
……
“……我和阿娘只想要回银两,过自己的安生日子,其实一年前便这样想了,只可惜从未见着人,也是没办法,家中实在揭不开锅了。”
苏叶面向众人,瘦削的身形看着摇摇欲坠,背却是挺直的。
“怕我人微言轻,只能打扰各位好心的叔叔婶婶,兄弟姊妹们帮我做个见证,只要今日能取回银两,从此与杜家再无瓜葛。”
“这瞧着,还怪可怜的。”
有人唏嘘,王春梅看着心里也不是滋味。
“可不是嘛,人借了钱,讨不回,还得给我们这些人钱,这年头,诶。”
“要我说啊,就得缠着杜家,那嘉宝能有今天不得花好些银子啊!”
“就是,凭啥种树的时候都要我在,摘果的时候反一脚踢了!”
“你懂个屁!”杜金贵识别到关键词,气不打一处来,“嘉宝能有今天全靠自己勤学苦读,你知道他吃了多少苦吗!”
“你家秀才吃土长大的,笔墨纸砚死贵的真当我不知道啊!”
“你还真别说,要是我家阿福这些年也能有个十五两,没准也能中个秀才呢!”
众人哄笑。
“可不止吧,两年前我去县里称肉,她也在那,抱着两个白菜帮子巴巴地瞅着我,说她家嘉宝几年没吃过肉了,以后会还的”,王春梅冷嗤一声,想想就后悔,“我瞧她可怜帮着称了三十五文,到现在也没落个好!”
“我的好姐姐呦,你这三十五文原是这么来的?我还以为你唬我呢!”
李桂花惊讶。
“没有的事!”
杜金贵摆摆手,一口否认。
“还装呢!”
王春梅这下可不惯着。
“你们说欠就欠啊”,杜金贵梗着脖子耍无赖,“我还说你们都欠我二十两呢!你们还吗?啊?还啊!”
她向来是这般形象,脸面算什么?哪有实实在在银子来得重要!
更何况嘉宝日后可是要当官家老爷的,她同这些庄稼人客气什么?!
“真不要脸!”
以往有杜富文作陪,还能缓和一二,现在这般嚣张无赖,只怕是,犯了众怒。
杜富文深知其中奥妙,面色微变,扯了扯她的衣袖,示意她收敛一二。
“边儿去!”
杜金贵一甩手。
本就一肚子气,他这个不顶用的还来干扰她。
杜富文黑了脸,几欲开口却又小心咽回。
他可不想再丢脸了。
“这是这些年来借录账目,每一笔都记得清清楚楚,也按了手印。”
苏叶展开黄纸。
“嘎嘎嘎?”
杜富文小声向杜金贵念叨。
账目?手印?他怎么不知道?
杜金贵扭头不理会。
“本想着杜爷爷是读书人,能念与大家听,以防有个疏漏,却不想嗓音受损,便只好由我来了。”
苏叶叹了口气,正了正纸张。
“这嗓子坏得可真是时候。”
杜晓梅由衷感叹一句。
“嘎!!!”
一声粗哑的怒声,穿透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