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时人定。
夜色已深，长安城中的百姓们已为生活忙碌奔波了一日，此时家家户户俱已吹灯灭烛，安歇睡眠了。
丞相崔子胤的府邸上，却还亮着灯。
一名黑衣男子坐在崔府书房，轻轻地把玩着手中的棱珠手串。
琥珀色的珠子泛着温润的光泽，每一颗都被精细打磨成了八个棱面。
男子一颗接一颗地拨动着手中的棱珠，又装作不经意地向门外看了一眼。
“使君稍安勿躁，崔相刚刚下朝，待休整更衣之后，再来见使令大人。”
崔府的管事侍立一旁，一脸赔笑地说道。
“崔相日理万机，小臣便是多等几刻，也无妨的。”
男子话音刚落，便见崔子胤从外面走了进来。
只见他换下了公服，只着一件紫棠色菱纹圆领襕袍，步履轻捷，神色自若。
“使君久等了。”
崔子胤拱了拱手。
“崔相客气了。”
男子淡淡开口。
“温王让我来问问崔相，今日裴纹凯旋而归，崔相当初允诺的事情，进展得如何了？”
“还请使君转告温王，今日在庆功宴上，我已将裴纹通敌的书信呈上，圣上龙颜大怒，已将裴纹革去禁军中尉一职，羁押天牢。”
男子眼中闪过一抹惊诧之色，随之嘴角缓缓绽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恭喜崔相，终于将眼中一刺拔除。只是不知韩内侍作何反应？”
“韩诲为了自保，称病休养家中，暂时不会上朝。”
“只是裴纹作为禁军中尉，统领神策军南征北战，崔相称裴纹通敌，若是神策军众将士得知此事，引起军中哗变，那岂不是……”
“陛下已将神策军副将提拔为主帅，神策军权暂由陛下收回。”
“崔相倒是考虑得很周全。”
崔子胤听了使君这恭维，却丝毫没有喜形于色，脸上仍是云淡风轻的模样。
“韩诲手握神策军权，把持朝政已久，以往连陛下都要敬他三分。裴纹身为韩诲义子，虽说骁勇善战，可也实在是个不小的隐患。”
“裴纹这次打了胜仗，将突厥人赶往漠北，崔相就不怕朝堂之上，有人说你过河拆桥？”
“我自运筹帷幄，岂管他人如何议论？”
“崔相倒是很坦荡。”
崔子胤眉头一挑，看向使君。
“裴纹如今身陷囹圄，韩诲实力大减。不知温王承诺的事情，又何时兑现？”
“我知道，温王答应过崔相，待你成功扳倒裴纹，就助你诛杀韩诲。”
“正是。”
“不过嘛，我今日前来拜会崔相，也正是受温王所托，前来与崔相商议此事？”
“哦？难道温王又改了主意？”
“崔相说的哪里话。温王向来一言九鼎，答应了崔相的事情，便决计不会食言。”
“那使君的意思是？”
“温王率军盘踞于河东，本想着不日便率军西进，前来讨伐宦官韩诲，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近日河东天灾连连，乱军四起，温王为平定祸乱，已是焦头烂额，恐无暇西顾。”
崔子胤听到河东出了这事，眉间隐隐有担忧之色，良久方才开口。
“今日遭此突变，韩诲一党尚未有所准备，此举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正是崔相筹谋已久，这才能够顺利将裴纹拿下。”
“还望使君转告温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望温王早日率兵进京，诛杀宦官韩诲党羽，扫清宇内，激浊扬清。”
“崔相的话，小臣一定带到。”
崔子胤得到使君这承诺，便站起身来，向使君拱了拱手，又亲自将使君送出门去。
门外暮色深沉，夜凉如水。
使君翻身上马，又向崔相拱了拱手。
“崔相尽管放心，温王不会让你失望的。”
崔子胤点了点头，目送着使君远去。
直到使君的身影消失在远处，崔子胤方才和管事一起，向府内走去。
崔子胤向管事打听起裴府的情况来。
“裴府现今如何了？”
“回崔相，裴府中财物田宅，皆已被查封抄没，充入国库。”
“府中家眷何在？”
“裴纹有一妹妹，名唤裴真，姿容昳丽，已被发配入了云韶府。”
崔子胤闻言，脚步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向前走去。
“府中奴仆如何处置的？”
“都征召到陇右，修筑长城了。”
崔子胤微微颔首，不再做其他言语。
二人走至卧房，有丫鬟捧来一盏莲花青瓷盏，呈到崔子胤面前。
崔子胤接过茶盏来饮了一口，却见管事欲言又止，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怎么了？”
几分犹疑之下，管事终究是开了口。
“崔相，我有一言，不知当讲否。”
“讲。”
“我听闻，长安城中百姓对裴府被查抄一事议论纷纷……”
“哦？都说了些什么？”
崔子胤伸直双手，让丫鬟为他宽衣解带。
“他们说……裴纹因为功高震主，被陛下忌惮，此次裴纹入狱，实乃被人构陷……”
“倒还说得有模有样的。”
“崔相，这言谈传出去，怕是对崔相不利，要不要找几个人，将那议论的人给……”
“传言可说是何人构陷裴纹没有？”
“这个……倒是不曾有人提及。”
“无妨，且随他们说去吧。此事我既然做了，倒也不怕别人议论。”
崔子胤丝毫不把这事放在心上。
“崔相，你说……温王会不会在骗你？”
“这倒不会。温王在河东盘踞已久，早就想找个机会挥师西进了，不过一直苦于没有机会而已。”
“崔相是说，温王早就想……”
崔子胤点点头。
“不错，既然如此，我便给他这个机会。”
“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引狼入室？”
“当朝宦官权倾朝野，温王固然危险，眼下韩诲才更令人忌惮。”
“崔相是想来一个借刀杀人之计？”
“温王如今忙着和河东的乱军打得焦头烂额，与其坐等他实力壮大，还不如趁着这个时候，及早谋划。”
“崔相高见。”
“我累了，你先退下吧。”
崔子胤又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唤住了管事。
“明日替我备好马匹，我要去一趟云韶府。”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