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一张金丝楠木局脚桌上,摆满了各式精致的杯盘碗盏,色味俱全的菜肴闻着令人食欲大动。
一套银鎏金瑞兽缠枝的酒具放在桌子一侧,显得熠熠生辉。
裴真轻轻用手试了试这酒具,里面原本温热的美酒现在已经凉透。
“绣珠,把这些饭菜和酒水都让厨房再热一下。”
“娘子,可这……都已经热了三遍了。”
兽首铜炉中的沉水香早已燃尽。裴真看着窗外暮色沉沉,隐隐约约似乎有昏鸦哀鸣的声音。
“阿兄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
绣珠见裴真眉间有担忧之色,连忙安慰裴真。
“娘子莫急,许是陛下见郎君打了胜仗,要拉着郎君多喝几杯呢。”
“若真是如此,那便好了,只是……”
裴真说话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喧哗声。
“快去看看,是不是阿兄回来了?”
裴真心中一动,满怀希冀地向门那边望去。
绣珠应声而去。
裴真又将灯烛的火光挑亮,不曾想,却听见绣珠惊慌失措的声音。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吾奉陛下之命,前来将裴府查没,你这丫头赶紧闪开,不然可别怪刀剑无眼!”
裴真觉察出不对劲来,连忙回到自己房间,将那一双软剑取来,以防不测。
谁知一队手持火把的官兵闯进府中,便开始翻箱倒柜地搜罗珍宝。
为裴纹精心准备的酒水菜肴被粗暴地扫落到地上,官兵们又将那金银器皿查抄没收。
裴真还没来得及走出房门,便有几名官兵闯进了她的闺房。
“你们在做什么!你们可知这是禁军中尉裴纹的府邸?”
裴真低声怒喝。
为首的官兵冷笑一声。
“禁军中尉?裴纹现在已被押入天牢,成了阶下囚了。”
“胡言乱语!阿兄凯旋归来,陛下要亲自替他接风洗尘,为他庆贺战功,又怎么会沦为阶下囚?”
为首的官兵见裴真不相信,便从怀中掏出圣旨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禁军中尉裴纹,德行有亏,欺君罔上,里通外敌,养寇自重。
朕念裴纹文武兼全,战功赫赫,其父战死疆场,为国捐躯,实属不易,故而不忍伤其性命。
现免去裴纹禁军中尉之职,羁押天牢,等候发落。家中田宅财物皆抄没宫中。着裴府女眷裴真,发配入云韶府,充入乐籍。
望伏首自省,以改前非。”
裴真听了,顿时犹如晴天霹雳,身子摇晃了几下,连忙扶住旁边的案几,才不至于跌坐到地上。
裴真无法理解,为什么白日还被百姓们夹道欢迎的兄长,到了现在,竟成了别人口中勾结外敌的重犯?
那朱雀大街上的欢呼雀跃,神策军士凯旋而归的无上荣光,金銮殿上的庆功盛筵,难道都是假的么?
“裴娘子,赶快领旨谢恩吧。陛下不杀你们兄妹,已是莫大的仁慈了。”
“领旨谢恩?荒谬!”
裴真的手重重拍在案上。
“我裴家满门忠烈,我父亲为了平定南诏之乱,身中数箭,不治而亡,马革裹尸……”
“我阿兄,舍生忘死,征战四方,守疆拓土,护万里江山平安……”
“如今,你们却说他里通外敌,养寇自重,真是含血喷人!”
裴真满腔悲愤,眼眶发红,泪水在眼中打转。
“裴娘子,多说无益,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赶快领旨谢恩,跟随我们去云韶府吧。”
裴真一下抽出细剑,挽了个剑花便向那为首的官兵刺去。
那官兵躲闪不及,衣襟竟被挑破。
“抗旨不遵,可是死罪!”
裴真却无视这威胁,手持双剑,身形变换,如惊鸿仙子般穿行在刀光剑影之中。
头上的发髻在打斗中散开,一袭青丝在风中凌乱。
正如暗夜中绽开妖娆的花朵,美丽却又充满危险。
那一众官兵没料到眼前的女子还有如此身手,惊诧之下一拥而上。
裴真和官兵们纠缠打斗,但终究是双拳难敌四手,渐渐落了下风。
伴随着一阵铿然之声,裴真手中的双剑被击落,闪着森森寒光的刀刃横亘在裴真纤长白皙的脖颈旁。
“裴娘子,得罪了。”
裴真双手反剪着跪在地上。
又有几人上前给裴真戴上镣铐。
那纤纤皓腕被沉着的枷锁桎梏,更显得无助而柔弱。
官兵押着裴真一路向裴府外走去,裴真眼见家中珍宝器具被查抄一空,昔日温馨的裴府,如今已是一片狼藉。
只见家中仆人都跪在前院中,被几名官兵看守着。
绣珠见到裴真带着镣铐被带出来,脸色狼狈至极。
“娘子,娘子!你们要带娘子去哪儿?”
绣珠哭喊着站起身来,却被几名官兵拦住。
“去哪儿?自然是按照陛下的旨意,发入云韶府中,充作乐籍。”
绣珠脸色苍白,摇着头不敢相信。
裴真闭着眼睛,不敢看绣珠眼中的怜悯之情。
她当然知道,这人口中说的云韶府是什么地方。
云韶府,长安城中的教坊司,其中豢养着色艺俱佳的女子无数,专供长安城中的达官贵人宴饮寻乐。
其中不乏名门闺秀,却因家道中落,而被发配到云韶府中,过上了倚门卖笑的生活。
一双玉臂千人枕,半点朱唇万人尝。
从此之后,她不再是裴府的千金小姐,而只能沦为一个玩物,一个供男子们消遣寻乐的对象。
“娘子……娘子……”
绣珠想着裴真即将面临的悲惨遭遇,不由得低声啜泣。
一名官兵恶狠狠地推了绣珠一把。
“哭什么哭!老实点,等会儿再发落你们!”
“绣珠,你我主仆一场,如今情分已尽……”
裴真看着绣珠哭红的双眼,声音有些哽咽。
身后的官兵狠狠推了裴真一把,裴真一个踉跄,脚步有些不稳,走出了裴府大门。
门外站满了围观这场骚乱的百姓。
他们的眼中,有惊诧,有不解,有幸灾乐祸,有摇头叹息。
在众人的注视之中,裴真又往前走了几步,蓦然回首,望向曾经的家园。
这里充满了她和兄长的回忆。
裴真知道,她再也回不去了。